太医院的人离开后,偏殿安静下来,只剩下沈昭陆衍二人的呼吸声。
*
沈昭陷在曾经的梦里。
一片黑暗。
梦里是崇元元年的雨夜,凤仪宫的烛火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母后躺在血泊里,脸色比床褥还白。
她看见年幼的自己跪在殿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灌进衣领,耳畔传来男子低笑,那声音像钝刀刮过铜镜,无比刺耳。
是陆盛。
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指甲陷进肉里,话里带着浓烈的恶意,“小陛下,你母后死得真不值,她本可以活,可惜你不听话,不肯求我。”
画面骤然翻转,她被人按进湖水,冰水没过口鼻,窒息感涌上来,她拼命挣扎,却听见陆盛在耳边低语,“别怕啊小陛下,死了就干净了。”
画面再次翻转,沈昭好不容易得偿所愿,逃出了皇宫,以为自己终于能奔向渴望的自由,却还是被陆盛抓到了。
她被陆盛强行灌了毒,高烧不退,呕血数日,本就不好的身子更加孱弱,也失去了以前的所有记忆。
那时母后刚死,沈昭才八岁,这世上她再没有一个亲人。
年幼的她没有能力没有野心没有庇佑,是陆盛架在龙椅上的帝王,是陆盛迟早要取而代之的傀儡。
若不是沉璧拿着母后曾经的信物进宫救了她,若不是她命硬撑了过去,若不是陆盛恰好死的早,恐怕这世上早已没有她这个人了。
她真的在宫里撑不下去,唯一想做的就是逃的远远的,离皇宫、离陆盛、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一切越远越好。
可她逃不掉,一辈子都逃不掉。
她曾经尝试着逃了,却被抓了回去。
噩梦层层堆叠,她越陷越深,最后却定格在一双温热的手上。
那双手捂住了她的耳,隔绝所有风雨和嘈杂,又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一只受惊的鸟。
沈昭在无边的黑暗里抓住那一线温度,指尖扣住对方腕骨,仿佛那是她在黑暗中沉浮时,能找到的唯一的浮木。
陆衍正在给她喂药,沈昭的指甲陷入他腕肉,他却纹丝不动,只低声哄她,“阿昭乖,松手,是我。”
那声“阿昭”莫名安抚到了沈昭,她的呼吸终于缓下来,却仍攥着陆衍的手腕,仿佛一松就会再次坠入深渊。
*
药炉的炭火渐弱,殿内只剩火舌噼啪,陆衍靠在榻边,一只手被沈昭握着,另一只手搅动碗里的药汁。
给沈昭喂药,可这人却紧闭着嘴,一滴也喂不进去,陆衍轻叹一声,低头喝了一口,俯身吻住她。
舌尖温柔地顶开她的唇瓣,苦涩的药汁被他一点点哺了过去。
喝了一口又一口,吻了一次又一次,苦意与温度交缠,一碗药终于喂完。
碗底见空,陆衍没舍得起身,仍贴着她柔软的唇瓣,轻轻吮去沈昭唇角残留的药汁。
陆衍直起身,耳尖微微泛红,喉结轻滚,指腹抹过她唇角,“什么时候……才肯醒?”
烛火将尽,青烟一缕,照得他眼底血丝密布,榻上人依旧沉睡,呼吸轻得像随时都会断。
是夜,陆衍没等到沈昭醒来,终究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后离开。
他纵马出宫,玄衣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