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问雪轻轻松了一口气。
死局盘活,是她赢了。
千问雪再次深深叩首,领旨谢恩。
她突然感到有些快意,这场君臣父子的大戏,终于狼心狗肺地结束了。
踏出殿门,汉白玉广场上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在千问雪额角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天光昭昭,煦风习习。
暗室逢灯,如获新生。
从前她笃信君臣之义,帝王之心。
如今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才发觉,一颗烂透了的帝王心,只装得下权欲,装不下公理道义,也装不下苍生万民。
这样的帝王心,就该踩烂了,再换一颗新的才是。
想到这里,千问雪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凌厉的锋芒,脸上血迹未干,像从幽暗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见了天光,不觉得害怕,反倒有种酣畅淋漓的战意。
她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看向天空。
百年前,那位功高震主的江陵左氏先祖左天枢,在同样跪过这含元殿之后,请到了那道“江南诏”。
此后,“江南诏”便成为大厦皇权对江左世家无可奈何的明证。
千问雪不禁在想,当左天枢如愿带着江南诏走出这扇殿门,面对同样刺目的阳光时,他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就此偏安江南,远离漩涡,还是韬光养晦,留待后人破局?
若换作是她,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风掠过空旷的广场,卷起几片早凋的落叶,打着旋儿。
千问雪回到东宫。
属于太子的印信、服饰,早已被内侍监的人麻利地收走。偌大的宫殿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和冷清。
千问雪带走的东西少得可怜。
几件半新的常服,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书,多是舆地志、兵策论、律法疏议之类。唯一显得“不务正业”的,是一卷手抄的《漱玉词》,是挚友张竹所赠。一个不大的包裹,很快就收拾停当。
一个面生的年轻内侍垂手侍立在殿门角落,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锐王殿下,陛下口谕,请殿下即刻启程,由奴婢一路随侍殿下。奴婢叫作陈和敬,听凭殿下吩咐。”
“车驾已在西华门外候着了,殿下请吧。”
他飞快地抬眼觑了一下千问雪的脸色,又迅速垂下眸。
千问雪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棂外一株叶子落尽的海棠树上,枝干嶙峋。
即刻启程,又安插眼线。看来千岚还是对自己不放心。
她拎起包袱,只淡淡应了一声:
“本王知道了。”
走出东宫正殿大门时,她脚步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庭院里熟悉的假山石径,最终落在殿门那厚重的朱漆和金色的铜钉上。
这里曾是她扮演“千君齐”的舞台,在这里的每分每秒,皆是如履薄冰的伪装。
如今卸下这层枷锁,她的心头竟有一丝荒谬的轻松掠过。
走出东宫,千问雪没有回头。
车轮碾过青石板御道,驶出西华门,驶过繁华喧闹的朱雀大街,向着南城门而去。
街道旁的店铺陆续点起了灯火,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路上。
行人的喧嚣、小贩的叫卖、马车的轱辘声……这些市井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