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灯火通明。
沈见微揣着那叠仿佛揣着烙铁般滚烫的“大作”,在引路太监无声的目光下,几乎是蹭着冰凉光滑的地砖挪进了御书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室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萧彻正端坐在紫檀木御案后,专注地批阅奏章。
跳动地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将他本就冷峻的面容衬得愈发高深莫测,如同庙宇中俯瞰众生的神像。
沈见微屏住呼吸,垂手趋步,在距离御案数步之遥处,“噗通”一声恭敬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
“微臣沈知著,叩见陛下。奉旨前来呈交今日圣训心得,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彻缓缓放下手中朱笔,动作从容。他抬眸,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阶下那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身影上。在寂静无声的御书房,他能清晰的“听”到了对方心底肆无忌惮的心声。
【来了来了!佛祖仙子大人们保佑我千万别露馅!千万别认出来我是冒牌货!我这颗脑袋还想多顶几年呢!】
【心得在左边袖子里!还热乎着的!虽然……有一丢丢的(划掉,很多丢丢)艺术加工和…嗯…合理想象,但是大部分应该都算是我写的吧?哥找的书,我拼的词儿!四舍五入也算原创!】
【皇帝陛下怎么不说话?好安静…安静得吓人!这气氛比小时候被爹关祠堂还可怕!皇帝陛下求求您开开金口吧!无论是夸我两句还是骂我一顿都成,这死寂再下去我就要自己把自己吓死了呜呜呜……】
【嘶…这御书房怎么感觉阴森森的?柱子后面是不是藏着侍卫?上一个像我这样交差应付的倒霉蛋是不是就是从后这里被拖出去的?…那地缝里…那地缝里的暗红色……是不是没擦干净的血迹?!天啊!】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死了死了死了死了……哥!我的好哥哥!烧鸭烧鹅烧牛舌,记得要给我烧刚出炉热乎的啊!最好再烧个厨子下来现做!……】
萧彻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语气淡漠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沈爱卿,平身。你以心所誊抄之心得圣训,呈上来吧。”
一个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沈见微面前,她强压着手腕的颤抖,从袖中取出那叠被汗水微微洇湿了边缘的宣纸,恭敬地举过头顶。太监接过,转身奉至御案之上。
萧彻修长的手指拈起那几页纸,展开。目光扫过那些只能算得上是“工整”的字迹,刻意模仿的生硬感扑面而来,与殿试时沈知著那份清俊飘逸的卷子判若两人。
内容嘛……他快速浏览,通篇充斥着空洞的歌功颂德和决心,对翰林院职责的理解浮于表面,多处望文生义、牵强附会。所谓的“圣训摘要”,寥寥数语,语焉不详,明显是临时抱佛脚的产物。
完全就是一份彻头彻尾地敷衍了事、临时拼凑的“鬼画符”!
【完了!开始了!他开始看了!我的老天爷!太假!太浮夸了!那句‘如饮甘霖’我自己看了都起鸡皮疙瘩!呜呜呜……】
【‘肝脑涂地’是不是用得太多次了?皇帝陛下肯定一眼就看穿我再虚张声势!】
【‘伏惟陛下圣鉴’?伏惟…伏惟…这个词用对了吗?哥好像说过…完了完了,脑子一片空白!皇帝陛下会不会觉得我连基本的奏对格式都不懂?】
【佛祖菩萨啊!他怎么看得这么慢!这每一息都是凌迟啊!快点看我骂我一顿轰我出去吧!或者干脆别看了直接扔一边去?求求您了!给个痛快吧!】
然而,听着耳边那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细细煎熬、充满了绝望祈祷和随时准备“闭眼装死”的心声,萧彻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沈知著”胆子比兔子还小,心思却意外活泛。朝堂上急中生智编出来“以心为笔”的鬼话,和眼前这份努力模仿却破绽百出的“答卷”,都透着一股笨拙又拼命挣扎的求生欲。
他暂时还不想拆穿。这“读心术”来得蹊跷,这“探花郎”的身份也透着诡异,留着这个破绽百出的“沈知著”,或许能钓出更有趣的东西。
而且这每日上朝、面圣时也能听到这与众不同的心声,也算……解闷?
他将纸张轻轻放回紫檀木案面,指节微曲,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笃。”
这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御书房炸开,沈见微刚因皇帝放下纸张而松懈一丝的神经瞬间绷到极致,后背冷汗“唰”地涌出,膝盖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完了!他叩桌子了!这是发怒的信号!是不是要叫侍卫了?我的脖子!】
【我的老天爷,到底是哪句…哪句触了逆鳞?是“甘霖”太肉麻?还是“肝脑涂地”太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