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色刚蒙蒙亮,薄雾尚未散尽,沈见微便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连告假的文书都没心思递,就火急火燎地便直奔灵佑庵而去。
“瘟神!祸水!罪魁祸首!”她一边疾走,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咒骂,目标直指那个此刻大概正躺在龙床上酣睡的皇帝。一夜惊魂未定,加上那份荒谬的“红线”,让她几乎心力交瘁。
“必须把这破红线给解了!不然我迟早被他吓死或者气死!这日子没法过了!”
灵佑庵的山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肃穆,古木参天,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影。悠扬的晨钟穿透薄雾,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檀香气息,总算稍稍抚平了她那颗被萧彻搅合得七上八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停止腰背,想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像个虔诚的信徒,而不是一个急于摆脱“皇帝桃花劫”的倒霉蛋。
然而,当她站在那尊笑容可掬、慈眉善目的月老像前时,感觉那泥塑的神像弯弯的眉眼,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她的狼狈和自不量力。
【拜还是不拜?】
沈见微内心天人交战。
【再拜一次?求求月老老人家高抬贵手,把那条瞎眼的红线收回去?我当初确实求得是萧彻成婚,可没说萧彻的成婚对象是我啊啊啊!这简直是天大的误会!】
【可万一……拜了越缠越紧怎么办?或者惹恼了神仙,觉得我不知好歹,直接给我俩绑个死结?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灰暗,简直比在翰林院对着堆积如山的枯燥案牍还要绝望。
这哪里是红线,分明是催命索!
就在她对着月老像愁眉苦脸,几乎要抓狂的时候,一个熟悉又带着点咋咋呼呼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阿娘!您看那株罗汉松!虬枝盘结,郁郁葱葱,怪不得都说这寺里面的古树有灵性呢,吸了百年香火,怕不是快成精了!”
沈见微心头一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循声望去——果然是曹真!
她正亲昵地挽着一位衣着素雅、气质温婉端庄的中年妇人,显然是她的母亲。曹夫人含笑听着女儿略带夸张的惊叹,目光慈爱,带着纵容。
沈见微下意识就想往旁边的柱子后缩。她现在这副为“情”所困、失魂落魄、顶着巨大黑眼圈的鬼样子,实在不适合见熟人,尤其这位熟人身边还带着一位一看就很有涵养的长辈。
可惜,她脚步刚往柱子后挪了半步,曹真那双灵动得犹如琉璃珠子的大眼睛已经像探照灯一样,精准无比地扫射过来。
“呀!”曹真惊喜地低呼一声,眼睛瞬间亮得像发现了稀世珍宝,但她立刻意识到母亲在身边,连忙收敛了过于活泼的神色,轻轻晃了晃曹夫人的手臂,压低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阿娘,您瞧那边柱子旁边站着的那位姐姐?就是女儿常跟您提起的,那位才情特别出众,见解独到,还跟我一起讨论话本的沈姐姐!”
曹夫人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过来,目光温和地落在正欲藏身的沈见微身上。
沈见微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从柱子后面走出来,努力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温婉微笑,上前盈盈一礼,声音尽量平稳,“沈氏见微,见过曹夫人。”
“不用如此多礼。”曹夫人声音柔婉,带着天然的亲切感,“原来你就是真真常挂在嘴边的沈姑娘。她总说沈姑娘见识不凡,性格爽利,今日一见,果然气度娴雅,是个好孩子。”
【常挂在嘴边?爽利?曹真你平时到底跟你娘怎么编排我的?!】
沈见微脸上维持着温婉的假笑,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完了完了,在曹夫人眼里我该不会是个整天舞枪弄棒、大碗喝酒的莽夫形象吧?】
“阿娘,”曹真眨巴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脸恳求,“您和嬷嬷先去前殿看看那株百年银杏可好?那叶子金灿灿的可漂亮了!女儿跟沈姐姐说几句体己话,就几句!马上就来找您!保证不耽搁时辰!”
她伸出三根手指做发誓状。
曹夫人看女儿那副急切地模样,又看了看沈见微略显局促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笑意,似乎对女儿这种风风火火、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早已习惯。
她宽容地点点头,语气温和,“好,你们年轻人说话。只是别耽搁太久,误了回府的时辰。”又转向沈见微,笑容和煦,“见微姑娘若得空,也常来府里坐坐,真真总嫌府里冷清,没个同龄人说话解闷。”
“是,多谢夫人盛情相邀,见微惶恐。”沈见微连忙再次福身应下。
【曹夫人温柔又可亲,简直就是活菩萨!她现在这副样子……更遑论曹府里还有个等着拿捏她把柄的活阎王……嘶,最近还是不登门的好。】
待曹夫人带着嬷嬷走远,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曹真立刻像脱缰的野马,一把抓住沈见微的手腕,力气大得出奇,不由分说地将她飞快拉到一处僻静的放生池旁。
池水清幽,几尾红鲤懒洋洋地游弋,更衬得此地静谧。
“哎呀我的好姐姐!可算逮着你了!”
曹真压低声音,语气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你刚才对着月老爷爷那副愁云惨淡、欲言又止、活像被雷劈了的样子,我可都瞧见了!快说快说!是不是上次拜完月老,真遇上你那命中注定的冤家了?而且……看你这副模样,还是个天大的麻烦?让你都愁得想找神仙退货了?”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眼睛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