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枫叶早早的染上了褐红,一缕缕细雨蒙蒙地从天落下,无情地拍打在枝叶上,滋润出更鲜艳的颜色,夺目刺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肃杀的寂寥。
城内接连下了几日的雨,千头螭首浩浩荡荡地从上排着水,整座宫城冲刷地焕然一新。
雨霁日出,街上又恢复以往的热闹。
车夫坐在车上拉着辔,稳当地赶着马。他抬眼望了望周围转瞬而过的高大屋舍,亭台楼阁。尽管是清早,路上行人也不少,贩夫走卒彼此叫卖,桥下乌蓬往来,心里不禁感叹道这天子脚下果真气派至极。
珠帘玉幕被风吹地叮铃作响,絮柔靠在软垫上,挽起车帘,静静地看着车外的繁华市井。
一旁的侍女霜儿见了,连忙上前劝慰道:“娘子大病初愈,不宜吹风。”
絮柔听罢,放下了车帘,在软垫上坐正了,一双美目间尽显哀愁。
霜儿见她愁眉不展,便想说说笑引她高兴:“娘子许久没和杨家娘子她们一同踏青了吧,明日见了,杨娘子她们一定很欣喜。”
絮柔想到以往和同伴们在绿野间纵马打球,累了就在由下人支起的小帐里歇息品茗,吟诗作赋,志趣相投间不亦乐乎,心里就渐渐涌上了暖意。
霜儿看见她脸上重露笑容,心里也很高兴。
“她们才不会欣喜……她们总爱打趣我。”絮柔美目微嗔,嘴角不满地撇了撇。
她自小就跟着父亲拜访京中勋贵名流,一举一动待人接客皆是名门闺秀的做派,这些簪缨世胄也是她自幼的玩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絮柔认为他们天生就应该在一起。
其中杨家四娘容霏是她最知心的好友,为人直爽大方,开朗乐观。他们依附的太子有颓唐之势,众人都惴惴不安,只有她调动气氛,鼓舞众人的信心。
这几日难得放晴,她便派人早早发去了请帖,邀请这些至交好友们来京郊湖畔外的净园踏青。
自从皇帝的赐婚旨意下来,杨四娘就没少对她进行取笑调侃。
他们这些名门望族出身,向来看不惯那等蛮夷之地起家的粗俗之辈,晏家当年进京,他们没少给对方使袢子,还大肆宣扬他们鄙陋不堪。
齐家的小侯爷甚至还在书院内故意欺负晏府的小郎,打翻他的砚台,毁了他的功课,在他的衣衫里放虫子。
诸如此事,都是他们在诗酒宴席上的谈资,说者手舞足蹈,绘声绘色,众人笑的人仰马翻。
絮柔有些嫌恶地看着那几个一肚子坏水的少年,他们捧腹大笑,满脸阴谋,谋划着还有什么点子,能够整整这些外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小人。
“好好的风雅韵事,都给他们毁了。”絮柔无心听他们怎么捉弄别人的顽劣手段,恹恹地靠在软榻上。
“这又何妨,总归不会闹大的。就当俳优笑戏,使我等心旷神怡,何乐而不为?”杨容霏把玩着手里的白玉如意,靠在一旁笑道。
况且晏家还是仗着四皇子的势,那更不必惧怕了。
四皇子的出身极为卑贱,虽是皇家贵子,小时候却活的连高门大族的下人都不如。生母在冷宫诞下他便撒手人寰,自幼不受待见。
在冷宫中摸爬滚打长大,最后在八岁那年偶然被太后见得,于心不忍,便接回了宫养在自己身边。
虽然天资不足,做什么都差其他皇子一截。但驽马十舍,旬亦至之,四皇子总是比别人更勤勉用功些,太后也很欣慰。
在四皇子及冠之年,主动请命前去处理棘手的外邦内乱,仅仅一年后便大捷而归,皇帝很是欣喜,大肆嘉赏,重用四皇子身边的人,未及冠便封了越王,将临近宫城的平兴坊一处府邸赐予他居住。
也是这年,东宫正统的太子有了倾颓之势,众人惶惶不安。
但以齐小侯爷为首的几人,虽担忧,但并不惧怕。盛衰之事自古常有,不过这都是朝中那些“食君之禄,忧君之忧”的官员所烦心的事,哪里会落得他们这些生来天潢贵胄的子弟身上。
何况他们这等人家树大根深,多是开国重臣之后,皇帝也要给几分颜面。太子又无过错,乃是天道正统,不可轻破。
俯仰之间日子也就这样平顺过去了,无甚波澜。但随着一封旨意以乍然赐下,这些世家再也坐不住了。
也不知皇帝是安的什么心,司礼太监一封赐婚圣旨带到郑府,居然将侍郎幼女郑絮柔赐婚给晏统领的长子晏旼。
昔日的玩伴都朝她打趣:“原来我们成日戏耍的晏家小郎,竟成了你小叔子。日后我们都不要调笑他了,人家嫂嫂在这呢!”
“絮娘日后不会也跟着茹毛饮血吧,真是不敢想象絮娘粗鄙无礼的模样。”
这些席间的妄言秽语,絮柔听了十分生气。随手拿起案上的酒樽就掷了过去。哗啦一声,酒洒了一地,琉璃破碎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众人见她真的发怒,连忙噤声躲开了。
但下次他们依旧这样,霜儿都看不惯,大声出言指责他们不逊。
絮柔此时也麻木了,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的后半生都要跟晏府的大郎晏旼绑在一起,这样的闲言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她心里拎得清,晏家没他们说的那样不堪,皇帝开始重用越王一党了,以后的日子不会太艰难。
她曾在宴上匆匆见过他一眼。
那日觥筹交错之间,她偶然偷偷打量着对面席上的他,上一秒他还在与身边将领谈笑风生,下一秒就转过了头,怎料隔得如此之远,还是被他捕捉到了窥探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