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看到这张脸,就如同直视自己那扭曲、污秽、诞生于亵渎的生命起源!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混杂着惊骇、恐惧与滔天恨意瞬间席卷他。
他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仿佛要捏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张力。
仿佛支撑着这具精致躯壳的所有力量被瞬间抽空,在众人骤然失声的惊呼中,他修长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银月人偶,无力地向后软倒。
一双及时伸出的手稳稳接住——是洛乐。她揽住怀中脱力瘫软的亚瑟,面色复杂难辨。她那双与记忆中勇者如出一辙的碧蓝眼眸,此刻却沉静如无波的古井,深处凝结着一种罕见的、冰封般的凝重冷意。
记忆深处那片模糊的、带着暖意的金色身影,与眼前洛乐被神术光辉笼罩的侧影,猝不及防地重叠了。
***洛亚提并未回头,只是将手中的木剑缓缓抬起,指向训练场中央。那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引动星辰的韵律。指尖在粗糙的木剑剑脊上轻轻划过,一缕极淡、却纯粹得如同晨曦初露的金色微光,倏然在她莹白的指尖凝聚、跳跃,如同有生命的精灵,一闪而逝。
“今天,我在古籍残页和前线斥候的血书里,看到了一些东西。”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蕴含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如同深海的暗流,“太多生命,在战场上转瞬即逝。骑士的荣光,战士的咆哮,医官徒劳的圣光……都追不上死亡降临的速度。”
阿卡勒的心微微揪紧,蜜糖色的瞳孔因主人话语中的沉重悲悯而轻轻颤动,纤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能感受到主人话语里那份沉重的悲悯。
他见过洛亚提在边境斩杀魔物的凌厉,也见过她在伤兵营里释放治愈术的温柔,但此刻她流露出的,是一种更深邃、更接近本质的沉思。
“我在想,”洛亚提的指尖在木剑的剑脊上轻轻划过,这一次,那缕金色的微光不再一闪即逝,它如同被唤醒的星屑,在她莹白如玉的指尖温顺地盘旋、跳跃。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足以撼动规则的奇异存在感。
“如果……时间能回头那么一点点呢?在死亡落锤的刹那,在伤口崩裂的瞬间……让那片空间,回溯到伤害发生前的‘完好’状态?”
阿卡勒那双透明淡漠的蜜糖色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微张的薄唇和骤然握紧的剑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时间回溯?这构想本身散发的禁忌气息,让他圣骑士的本能瞬间拉响了最高警报。
“我称它为‘朽骨重肉’。”
洛亚提终于微微侧过头,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俊美侧颜的金边,那双碧蓝的眼睛看向阿卡勒,里面没有炫耀,没有狂妄,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内敛的自信和一种深深的、对生命的叹息。
“范围性的疗愈,以战场一隅为画布,让时光之笔倒流,抚平致命的创伤,令濒死者重获生机……哪怕只有短短一瞬的‘完好’,也足以改变结局。”***
洛亚提那平静的声音,如同穿透亘古冰层的圣钟,清晰地敲散了,亚瑟那双因恨意而剧烈波动的情绪。
***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卡勒并非不懂魔法,作为教廷最锋利的刀,他对力量的本质有着深刻的认知。这构想……这构想所触及的领域,已非凡人所能企及。
“殿下!”
阿卡勒俊美无俦的脸上,血色微微褪去,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薄唇下意识地抿紧,优美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不赞同,混杂着对主人安危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担忧,掠过他的眉宇。
“这……这涉及到了时间的权柄!那是……那是时空之神柯罗诺斯的领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银甲下的胸膛似乎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圣骑士的优雅禁欲在巨大的冲击下裂开一丝缝隙,透出少年骑士对主人安危最纯粹的焦虑,“凡人窥探神明的领域,是禁忌!会招致不可预测的反噬!”
洛亚提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仿佛能点亮整个黄昏的笑意。没有轻慢,反而带着一丝安抚,以及更深沉的、洞悉一切的温柔。她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神明所在的苍穹,而是轻轻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阿卡勒,你看。”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逾千斤,“神明的权柄,高悬于九天之上,冰冷而遥远。但战士的血是热的,母亲等待儿子归家的眼泪是热的,生命消逝前的最后一声呐喊……也是热的。”
那缕金色的微光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骤然明亮了几分,在她指尖活泼地跳跃、膨胀,散发出温暖而非凡的气息,与冰冷的“神之领域”形成鲜明对比。
“我所构思的,不是窃取神权,阿卡勒。”洛亚提的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眼神悠远而坚定,仿佛已穿透时空,看到了无数浴血的战场和绝望的生灵。
“我是以凡人的躯体,凡人的意志,凡人对逝去生命的悲悯与不甘……试图在神明的规则之外,用另一种方式,‘复刻’下这份逆转生死的奇迹。”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以‘人’之名,行‘神’之迹。即使它只是雏形,即使它布满荆棘与禁忌……这就是‘朽骨重肉’的意义。不为僭越,只为……给绝望的战场,留一线不该熄灭的生机。”话音落下的瞬间,指尖的金色微光温顺地收敛,仿佛将那份足以撼动神权的力量,温柔地藏匿于凡人的掌中。***
“以‘人’之名,行‘神’之迹……”
这句话,如同最纯净的圣光,又如同最滚烫的熔岩,狠狠冲刷着亚瑟被“渎神”、“容器”、“实验品”这些冰冷标签填满的灵魂。
这对于亚瑟的认知体系,无异于一场毁灭性的精神风暴!他存在的意义,他被创造的目的,他被灌输的理念,无一不是围绕着“神”的力量、回归与荣光。力量是冰冷的工具,是痛苦的根源,是操控与被操控的锁链。
他是…“容器”、承载神力的工具。
还是……某种被扭曲的、源自“人”之悲悯的……“奇迹”的残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