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定北侯府门前风灯摇曳。谢临煊翻身下马,玄色大氅裹着一身寒气,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郁。
宫中的试探,皇帝的暗示,如同冰冷的枷锁套在脖颈。他大步穿过回廊,脚步带着不自觉的急切,直至清漪阁暖融的灯火映入眼帘。
苏沐童正临窗坐着,手中一卷书册,烛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影。在他踏入院门的瞬间,她抬起了眼。那目光澄澈,仿佛穿透了他周身萦绕的沉重威压,清晰地“看”到了他命格里新添的沉重一笔
【谢临煊】
【今日运势:皇帝施压,暗示将其义妹许配瑞王萧景琰,以平息沈家之痛,联姻固权。侯爷力拒,言你需静养,暂缓定论。皇帝允之,然亦令侯爷允其义妹多与沈家及瑞王接触。】
苏沐童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皇帝的平衡之术,终究是将她当成了棋子。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指尖的书页无声合拢。
翌日晌午,丞相府遣来的马车停在了侯府角门。沈云然亲自登门,一身素淡袄裙,眼圈微红,对着迎出来的苏沐童盈盈下拜,姿态放得极低。
“谢姑娘,”她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眼神却藏着审视,“母亲自那日从王府回来,便呕血不止,昏沉中只念着……念着您。太医束手,云然斗胆,厚颜来请姑娘过府……哪怕只让夫人看上一眼,或许……或许能宽慰些心绪。”她抬眼看着苏沐童,命格里翻腾的急切担忧清晰可见。
【沈云然】
【今日运势:借王氏病重之机,引苏沐童入府。其一,欲借其之“像”安抚王氏,博取沈相及兄长好感,稳固地位。其二,已备毒药,欲借其之手喂给王氏,若成,则嫁祸于苏沐童;若不成,亦能挑拨其与王氏关系,令沈家彻底厌弃苏沐童。】
嫁祸?毒杀王氏?苏沐童心头寒意骤起!这沈云然,心思竟如此歹毒!然而,沈熙然梦中那泣血的恳求再次回响——“救救我娘!她心脉……快碎了!”
肩后那点蝶印,隐隐发烫。承其因果,了其心愿……她避无可避。
苏沐童没有立刻回答,直接去了苍梧院。
“有事?”谢临煊正书写军报,看到苏沐童进来,放下笔,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尖,心口也跟着一紧。
苏沐童抬眸,目光凝重:“丞相府……遣人递了话。”
谢临煊眉心微拧。
“是沈家二小姐沈云然亲自来的。”苏沐童的声音没有波澜,“她说……丞相夫人自昨日回府,呕血不止,神思恍惚,口中只念着……念着沈小姐的闺名。府中医官束手,沈相忧心如焚。她恳请我……过去看看夫人。”
谢临煊眼底瞬间卷过风暴!沈云然?那个在瑞王府与周雅楠沆瀣一气的庶女?她来请?这背后……他下意识地就要拒绝,皇帝那带着深意的目光和话语却猛地撞入脑海——“待你义妹身子好些了,让她多出来走动走动。沈相夫人思女成疾,见一见,或许……能宽慰些?”
皇帝的暗示,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
“侯爷,”苏沐童抬起眼,迎上谢临煊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我想去看看丞相夫人。”
谢临煊瞳孔微缩。她主动要去?是因为沈云然的恳求,还是……她心中对王氏,终究存了一丝不忍?
他深深地看着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眼底看出一丝端倪。然而那双眸子清泠如寒潭,映着他的身影,却深不见底。他喉结滚动,最终只是沉声道:“好。”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枚玄铁令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青砚!点一队亲卫,护送姑娘去丞相府!务必寸步不离!若有半分差池,提头来见!”
“是!”青砚肃然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丞相府,静心堂内药气弥漫,压抑得令人窒息。王氏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短短几日,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整个人陷在锦被里,单薄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沈巍坐在床沿,握着妻子枯瘦的手,素来沉稳的宰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忧惧。沈廷轩三兄弟侍立一旁,皆是面色沉重。
当苏沐童在青砚和数名气息沉凝的亲卫护卫下踏入内室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沈云然站在稍远些的阴影里,跟在苏沐童身后,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阴冷,随即换上恰到好处的哀戚,快步迎上:“谢姑娘,您快进来!快看看母亲吧……”她声音哽咽,作势要去拉苏沐童的手。
苏沐童不着痕迹地避开她伸来的手,目光径直投向床榻上的王氏。
那憔悴枯槁的模样,比梦中沈熙然泣血描述更甚。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攫住了苏沐童的心口,并非源于血脉,而是对一个母亲因失去爱女而油尽灯枯的纯粹悲悯。她下意识地快步走到床边。
“夫人……”苏沐童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王氏原本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她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触及苏沐童面容的刹那,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熙……熙然?”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她枯瘦的手猛地抬起,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苏沐童放在床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
“娘……娘就知道……你不会……不要娘……”泪水顺着王氏深陷的眼角汹涌滑落,浸湿了鬓边的白发。她死死抓着苏沐童的手,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再也不放开。
沈巍看着妻子这副模样,眼圈也红了,别过脸去。沈家兄弟亦是动容。
苏沐童没有挣脱,任由王氏枯瘦冰凉的手指死死箍着她的手腕。她微微俯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拂开王氏额前被泪水濡湿的乱发,动作带着一种生涩却真切的安抚:“夫人,您……别哭了。好好养着身子,会……会好的。”她艰难地吐出安慰的话语,笨拙却真诚。
王氏似乎被她这笨拙的温柔安抚了,情绪稍稍平复,只是抓着她的手依旧不肯放松,目光痴痴地凝望着她的脸,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就在这时,沈云然端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碗,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碗中盛着黑褐色的药汁,散发出浓重苦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