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说,容征神情愈发柔和,难得笑道:“天地之大,山川风物确实观之不尽,令人神往。乡君虽然年幼,已能领略中原西域之异趣,实属难得。”
容歆望着伯父舒展的眉宇,一时有些恍惚。那眉眼间的轮廓,依稀能窥见记忆中父亲的影子。只是在她模糊的印象里,父亲要更年轻些,总是会笑,也总是会抱着她哭……
容夫人见容歆愣神,只道是丈夫过于严肃吓着了孩子,忙嗔怪道:“好了好了,孩子刚来,你倒在这里掉起书袋来了!还一口一个乡君,这是韵儿!如今见了韵儿的面,可算安心了?我带她去席上等着开宴了!”
早春夜色降临得早,未到酉时,天际已已悄然染上墨色。
容府各处檐角次第亮起灯火,将庭院映照得暖意融融。侍女们捧着热气腾腾的珍馐美味,鱼贯而入。
女眷们都坐在右边厢房,这一日已经让容歆同她们亲近起来。小阿璟最是机灵,最能察言观色,见满堂和乐融融,便知今日是个顶顶欢喜的日子,胆子也大了起来,不顾奶娘在后面迭声呼唤,嬉笑着满屋子乱跑。
伯母说这家宴本来就是为了韵儿才办的,于是拉着容歆和自己坐在主位。席间像母亲一样为她布菜,问她喜欢吃什么,合不合她的口味。
大嫂见状笑着说:“母亲特意和厨房说了多备些江州菜。但毕竟家里厨子都是京城人,没有尝过江州菜。不知道五娘尝着如何?合你口味么?”
大嫂本来一直唤她乡君,还是伯母说这样显得生分,大嫂便改口唤她五娘。
大伯家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她自己父母在她之前曾还有一个不幸夭折的孩子。容歆最小,因此被称为五娘。
容歆向来胃口很好,从不挑食,她努力嚼嚼,说道:“很好吃的!”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赶紧说:“别光看我呀,二姐、嫂嫂你们也快吃吧!”
众人皆笑。阿璟也被奶娘“捉拿归案”,安顿在吴氏身边,乖乖由人喂食。席间笑语喧阗,众人早将“食不语”的规矩抛在一旁。
正言笑晏晏之际,容夫人贴身的大丫鬟锦珠悄然步入,俯身凑近容夫人耳畔,低语道:“夫人,二少爷下值回府了,此刻正在左厢房。只是,御前都指挥使云钦云大人也随二少爷一同来了府上,不知是何缘故。”
“御前都指挥?云钦云大人?他怎么来了?”
容夫人神色微凝,旋即恢复如常,只低声吩咐锦珠,“你去左厢那边候着,有事来报。”又转头对身旁面露探询的容歆笑笑:“无妨,我们且用我们的。”
方才锦珠声音极低,被席间笑语掩盖,唯有紧挨着容夫人的容歆,隐约捕捉到“指挥使”、“云大人”几个字。临行前外祖与舅舅虽为她恶补了京中人物,却未提及这位御前都指挥。然而瞧见伯母方才那一瞬微妙的神色变化,容歆心中了然:这位不速而至的云大人,绝非等闲易与之辈。
早前,左厢房。
二少爷容炽遣了小厮回府里,向父亲容征通知都指挥使云大人要登门拜访。
在容老爷这一辈,大爷容征,二爷容徹皆是进士出身,容徹甚至高中状元,门第清贵,诗礼传家。到了下一辈,大少爷容灼亦蟾宫折桂,容家称得上是书香世家。
唯独这二少爷容炽,自幼不是读书的料。容征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奈何儿子一点书也读不进。不得已,只能给容炽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好在虽然兵马司中大多都是容炽这样家族中“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但自从前些年云钦就任五城兵马司后,雷厉风行,将以前贵族公子们的沉疴痼疾一扫而空。如今云钦虽升任御前都指挥使,在皇帝近前行走,圣眷优渥,却仍兼领兵马司事务,余威赫赫,足以震慑这些“纨绔”。
只是容炽想不明白,今日自己着急回家去看五妹妹,于是打算跟上司说声提前下值,不巧云指挥使居然也在营中。
云指挥使是何等光风霁月之人,他是皇帝亲卫,深得帝心,甚至专门另外设置一个御前司由他统领。大臣们私下议论,圣上对云指挥使的喜爱简直直追当年楚国公,只要他不似楚国公那般短命,假以时日定能权倾朝野。
彼时指挥使大人好整以暇坐在营中,容炽当着云大人的面,硬着头皮跟上司说完要回家庆祝五妹妹回京城,没等到上司批准,指挥使反倒笑吟吟表示自己也要随他一同赴宴。
容炽当场呆立,但还晓得问指挥使为何要去,妄图找个拒绝的理由。结果只听见指挥使大人闲闲吐出“蹭饭”二字。
这理由,当真是……无懈可击。
当容炽出了门,走到马厩前,直到牵出马,他还是有些发蒙。
云指挥使驭马在前,他垂头跟在后。出了兵马司营门,云指挥端坐马上,马儿在玄武大街上踏着悠闲的步子,行至容炽面前,他唇角微扬:“让你的小厮先回去通传吧。”
“我倒是无所谓。但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恐怕我贸然上门叨扰,会吓到你府上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