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静悄悄的,二人都没有说话,程雪衣抬头望着天空数星星,秦莫如话堵在嘴边迟迟说不出,又过了半晌,方才开口道:“程姐儿,你来我这儿,家里人知道吗?”
程雪衣转过头望她,点头道:“我已给爹娘寄去家书,把这边的情形都说了。”
“那你……怕是要动身回柳州了?”秦莫如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低头沉声道。
“干娘是……是要让我回柳州去?”程雪衣心头一紧,坐立难安。
“你别多心,我只是……不好多留你在身边。你爹娘他们定惦念着你,盼你早些回去团聚呢。”她抬眼望着程雪衣,眼圈红了些:“你是个好闺女,同之若真能娶到你这样的,那是沈家祖上积德。可人人都说,他怕是在战场上丢了性命,不然怎会许久不与我们相聚?”
说罢,她情绪有些激动,望着月亮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
“干娘,我本打算等晔哥儿身子好利索了,就回柳州去。可我也着实放心不下你,若您不嫌弃,便随我回柳州去,我给您养老送终可好?”程雪衣边说边伏在秦莫如的膝上,脸颊被秦莫如手上的帕子轻轻扫过,感到有些发痒。
“难为你有这份心,干娘谢谢你,可你干爹还在这儿,我哪儿也去不得。”
程雪衣“噌”地起身,抬头问道:“若是同之还活着呢?您可愿意随我北上去寻他?”
秦莫如眼中瞳孔收紧,忙正色道:“你怎会有这般念头?”
程雪衣道:“沙场上刀枪无眼,殒命原是常事。可同之若真有不测,军营里早该遣人送信来,还会有抚恤银子。”她思忖片刻,接着说道:“如今虽过了服役时间,他未归家,想是有事耽搁,或是得了重用,留在军营也未可知啊?”
秦莫如听她这么说,不禁连连点头:“同之自小研习兵书,深谙用兵杀敌之道,又有一身好武艺,即便在战场上遇险,也定能逢凶化吉的。”
听着程雪衣如此说,她心头的郁结散去大半,笑着问道:“好闺女,若吾儿真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你可愿再思量思量,做我的儿媳妇?”
什么?
程雪衣闻言一怔,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
她虽知沈偕将来或许能荣归故里,高官厚禄自不必说,可又想起书中描写关于他所做的种种卑劣行经,眉间不由蹙起,默默摇了摇头。
秦莫如见她似有不愿,便止住话头,闲聊了几句家常,便各自回屋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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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用过早饭后,秦莫如守着药铫煎药,多橘拿着扫帚在庭院洒扫,程雪衣则带着盈姐儿坐在院角的小石墩上斗百草。
只见程雪衣手中执一根细长野草,手腕微旋,轻轻地与盈姐儿手中的另一根野草相缠。盈姐儿年纪小,不懂巧劲儿,一心只想着赢,拽着草茎使蛮力拉扯。不多时,手中的野草“啪”得一声断了。
她当即将腿并拢侧过身坐着,耷拉着小脸道:“不玩儿了。”
程雪衣见她小脸扭向一边,闷不做声,不禁感到有些后悔,刚刚让着她点就好了。她轻轻握住盈姐儿的小手,耐心哄道:“咱们再来一局,这次姐姐让你赢好不好?”
盈姐儿听了,欢喜地从石墩上跳下来,拉着程雪衣的手便往院门口走。还未走到院中央,却见贺玉莲领着个术士朝院中闯来。
只见那位术士身着淡蓝色道袍,头戴逍遥巾,肩上挎着个装卜具的褡裢,左手托着枚铜镜,右手拈着胡须,亦步亦趋跟在贺玉莲身后。
未等程雪衣细问缘由,贺玉莲已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堵住去路,尖声嚷道:“先生快看!定是这妖女摄去了我夫君的魂!您快拿出铜镜降服她!”
程雪衣用力挣了挣,盈姐儿也拉着她的手往后使劲儿拽。多橘在一旁见程雪衣与贺玉莲拉扯,忙拎着扫帚挥了上去,贺玉莲怕被打到,只得松了手。
“你个刁奴,先生在此,你竟还敢护着妖女!”
“你满嘴胡吣什么!快走,这里容不得你来撒野!”多橘又扬起扫帚,贺玉莲没法子,暂时躲到术士的身后。
灶房里的秦莫如听见院内的吵闹声,忙放下扇火的蒲扇,快步提裙从灶房里出来,见此情形,沉下脸道:“贺娘子,你这般闯进来胡闹,成何体统!”
她将程雪衣和盈姐儿护在身后,冷眼看着贺玉莲。
“好嫂子,你可莫要被这妖女蒙骗了!即便此女不是妖精所化,也定是被邪祟附了身,才害得我家夫君这般。”贺玉莲拔高嗓音,气势汹汹。
这贺玉莲来闹事,皆是因郝家轩落水一事。那日郝家轩落水,幸得路过的乡邻搭手,与她一同将人救上岸。可他服了郎中的药,仍是高热不退,夜里总在空中乱抓,嘴里叫嚷:“别来抓我!走开!走开!”前两日他尚且清醒,能喝水进药,从昨日起竟滴水不进,昏迷不醒了。
贺玉莲见心爱的夫君如此惨状,急得团团转,郎中都说性命无碍,恐是惊悸所致,一时胡言乱语,呆呆痴痴模样也属正常。可她哪里肯信,转头又托人去乡里寻了个术士来,要为夫君“化煞驱邪”。
“我看你是思夫心切,魔怔了!再敢胡言,我便去叫里正来评理!”程雪衣从秦莫如身后探出头,不肯示弱。
见此间有热闹可看,矮墙外瞬时站满了看热闹的乡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贺家娘子这是急糊涂了吧?”
“程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会是妖女呢?”
“……”
“先生,您还愣着干什么,快验明她的真身!”说着,贺玉莲将术士的左手抬举起来。那术士手中的铜镜在日光下晃了晃,不消片刻,程雪衣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脚步踉跄着便要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