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仪的耳畔嗡嗡作响,这句质问敲打着她,若答不好,怕是于以后不利。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惧,逼着自己从那段可怕的回忆中挣脱。
她直视朱棣的怒火,眼底还有没能敛尽的惊惶:“臣女不敢。”
她口中虽道着“不敢”,那语气却分明透着一股“你奈我何”的执拗,甚至又加重了声音:“臣女不敢,不将殿下放在眼里。”
洪武朝的龙子凤孙,都是唯我独尊的脾性,最容不得旁人违逆。尤以马皇后嫡出的四位亲王最甚。然而,徐达与皇帝的情谊非比寻常,乃是过命的交情。面对徐仪,这几位天潢贵胄,也要收敛几分锋芒。
只因徐达不是寻常臣子,乃是皇帝登基,便亲封的大明开国第一功臣,特建功臣庙,将其神主虚位供奉于群臣之首,享无上尊荣。
因而徐仪不轻易与人针锋相对,可一旦真存心要与人为难,偏又总能在帝后跟前占足了情理,教对方也奈何她不得。
朱棣于是怒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好得很!”
下一瞬,他攥着徐仪缰绳的手一松,手腕一翻,马鞭在空中抽出一个清脆的响鞭。
“驾!”一声怒喝,他身下的良驹便如离弦之箭,四蹄翻飞,卷起一路尘土,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只留下徐仪,僵在原地。
直到那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土路尽头,她紧绷的身体才泄了气,若不是还死死抓着马鞍,几乎就要软倒下去。
“小姐!”刘荣和疏绣,几乎是同时冲了过来。
见她脸色惨白,额际已密密布了一层冷汗。疏绣一摸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濡湿,全是冷汗,心疼得眼圈瞬间红了。
“燕王殿下怎能如此!”疏绣一边搀扶着徐仪下马,一边哽咽着埋怨,“他难道不知,小姐您坠马重伤过,险些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这两年才将养过来,敢重新上马,他怎还这般吓唬您!”
此言一出,一旁的刘荣也是满脸自责与后怕。
徐仪心想:那时,朱棣早就不在京城了,又如何能得知,想来他说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不过是在诓她。
父亲行军那么多年,若是有人在暗中盯着他的家眷这事都察觉不了,又怎么能当上这北伐的征虏大将军。
徐仪被疏绣扶着登上后面的马车,疲惫地阖上双目,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窒闷与惊悸都吐出去。
“无妨。”她的声音依旧有些虚浮,却已恢复了镇定,“他本也没打算要伤我。”
只是,盛怒之下,失了分寸罢了。
不过说来也是自己非要把他气成那样。思及朱棣方才气急败坏的模样,徐仪心间,竟没有一丝畏惧,事后,反而生出一丝奇怪的意趣。
幸而今日对上的是朱棣。倘若换作秦王,纵使碍于徐仪的身份不敢直接发作,也定会将怒火尽数倾泻在她的丫鬟侍卫身上,不将其皮肉扒下一层,怕是断难罢休。
回到驿馆房中,徐仪换了身干净衣裳,简单洗漱过后,便去了谢佩英的院子。
谢佩英坐在主位,一名干练的女官正垂手侍立一旁,听她交代回京的事宜。
“……沿途驿站都已打点妥当,只是回程还需谨慎,要让护卫打起十二分精神。”谢佩英条理清晰,不紧不慢地安排下去。
“是,夫人。”女官恭声应下。
谢佩英看到了进来的徐仪,目光微微一顿:“仪儿,你脸色怎的这般差?”
她没有多问,只是吩咐身边的丫鬟:“快去给小姐沏一盏安神的参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胡嬷嬷带着另一名女官步入室内。这位女官名唤苏川药,乃皇后娘娘身边得力的心腹之人,此番随行苏州,既是协助,也身负监督之责。
“夫人,小姐。”两人趋前,屈膝行礼。
胡嬷嬷率先禀道:“夫人,您领回来的那个女娃娃,已经安置妥当了,明日就能跟着我们返京。”
苏川药也随之开口:“说来也奇,那孩子虽衣衫褴褛,却很是懂礼,奴婢方才考校了她几个字,竟是个识字的。”
她眼中流露出钦敬之色:“这年头,能识文断字的女孩儿家,可谓凤毛麟角。夫人此番慈心善举,真真是积了大德。”
谢佩英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语气平和:“我不过是听闻那孩子孤身一人,流落山中古刹,无依无靠,心有不忍罢了。能识得几个字,是她的缘法。至于将来前程,端看其自身的造化。”
苏川药神色一肃,躬身道:“夫人慈悲为怀,上合天心。奴婢相信,此事若传至宫中,皇后娘娘也会甚赞夫人仁德。”
她微微一顿,话语间透出一种使命已达的郑重,“夫人连日操劳,幸不辱娘娘所托。待返京之后,奴婢也好向娘娘复命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