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十七岁的朱棣,端坐在这满堂的富贵荣华之上,依旧神色从容。宾客举杯而来,他皆笑意浅浅,来者不拒,一一回敬。
那笑意仿佛无懈可击,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在这满堂富贵与虚伪笑颜之下,藏着的或许是心惊胆战,那一句句‘天作之合’的背后,也可能是言不由衷。
空印案的刀还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今日座上客,明日阶下囚,没人敢真正地开怀畅饮。
这场盛筵,像是一场盛大的逢场作戏,表面之下依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与不安。
朱棣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烈酒入喉,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的目光缓缓越过一张张或谄媚、或谨慎、或麻木的脸庞,望向了灯火璀璨的内苑深处。
其实这些宾客的想法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一人。她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人,是他在这虚浮与险恶中唯一的温暖与依托。
只要她在哪里,朱棣就感到心安。
酒过三巡,夜已深沉。
朱棣终于从那片虚与委蛇的喧嚣中脱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和淡淡的酒意,踏入了内苑深处。
身后的鼓乐与人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渐渐远去,终至消弭。
廊下的红灯笼,在积雪的映衬下,投射出温暖而朦胧的光晕,为这清冷的世界添上了一抹艳色。
他推开新房的门。
偌大的婚房,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喜庆红色包裹,喜烛高烧,红泪堆积。
鎏金双喜纹的铜盆里,清水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床沿的那个身影。
徐仪已卸下白日里层层叠叠的华服与九翟冠,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石榴红长袍,衬得肤色愈加温润如玉。她倚靠在床沿,手中捧着一本《太平广记》,三千青丝如瀑般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红绳松松地束着。
朱棣见她这个时候了还捧着书读,不禁失笑向她走去。
徐仪放下书卷,好像看懂了他心中所想,目光中含着几分俏皮:“枯坐无聊,刚好拿本书解闷。”
朱棣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顺手拾起一缕垂落的青丝,发质顺滑冰凉,他还是第一次见徐仪披发的模样,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眼前人的脸颊温润通透,因着一天的劳累,泛着一层淡淡的绯红。那双眸子清澈如秋水,沉静如深潭,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的身影。
朱棣声音柔和:“我记得你和五弟小时候最爱看这本,长大了也时不时要拿出来翻看。”
原来这书是他特意命人备下的,徐仪心底涌起一股暖意,幸福的微笑,温热的手抚上朱棣的面颊,看来外面冷得很,他的面颊传来一丝冷意。
“应酬了一日,殿下怕是累坏了?”
“还好。”他开口,声音无比柔和。
让徐仪的心颤了一颤:“饿不饿?我让厨房备了些清淡的吃食。”
“不饿。”朱棣摇摇头,眼底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
徐仪于是向他张开了双臂,朱棣微愣片刻,随即也就顺从的将人揽入怀中。天知道,徐仪早就想这样结结实实的抱他满怀,此刻鼻尖缠绕着淡淡的酒香,她只觉得在自己都要醉晕过去。
她一下下轻抚着朱棣的颈后,听他用淡淡的声音问:“仪儿,若是往后的路,更凶险,我们该如何?”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徐仪的语气轻柔,却自有不可撼动的力量,“我与四郎同路,不论福祸,生死不渝。”
朱棣心头一震,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徐仪总能如此轻易地拨动他的心弦,所以他才如痴如狂的迷恋着她的柔软与坚韧。
他忽然俯身凑近她,温热的呼吸交缠:
“仪儿,你不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朱棣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徐仪垂下眼帘,睫毛轻颤,耳尖飞红。她轻轻应了一声:“殿下也不知,自从心里明白终将嫁与你,我便已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一日会是何光景。”
朱棣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那你可满意?”
徐仪却不直言,只是一脸期盼的说:“惟愿君心似我心。”
朱棣轻轻一笑,手臂绕过她,将帷幔放下。
“定不负君相思意。”朱棣说完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瓣。
窗外,风雪依旧。
室内,红烛摇曳,一夜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