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陈三的杂院时天色已近隅中。傅晚棠提着藤箱脚步较来时稍缓,眉宇间凝重却未全然散去。陈三只属惊恐失神,一粒健胃丸一张空符纸便可消解,可裁缝铺的李平,听街坊描述便知情形不同。
裁缝铺在两条街外,门脸不大,一块褪了色的“李记成衣”木匾斜挂在门楣。铺子开在临街,本该敞开的门板却半掩着。傅晚棠抬手叩门,指节尚未触到门板,里面便传来一声阴郁的嘶吼:“滚!都滚出去!别碰我的东西!”
紧接着是女人带着哭腔的哀求:“爹!爹您别这样,这是给王老爷家小姐赶的嫁衣啊!您别扯,料子金贵!”
傅晚棠眉头一蹙,不再犹豫,一把推开半掩的门扉。
铺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陈旧布匹与浆糊的气味。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正背对着门,正发狂撕扯着案几上的一匹大红锦缎。他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动作里透着一股不属于这把年纪的蛮力。
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中年男人徒劳地试图拉住他,脸上写满恐惧和疲惫。角落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瑟缩着,吓得不敢哭出声。
“李老丈?”傅晚棠扬声。
撕扯的动作一滞,李平缓缓转过身。
傅晚棠心头一跳,这绝不是陈三那种单纯的惊恐憔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在瞬息间变幻莫测。转过来的刹那还带着撕扯嫁衣时的狂怒,待见了傅晚棠,浑浊的眼珠里竟闪过一丝诡异的谄媚,嘴角僵硬地向上扯动想堆出个笑容,但因眉目歪斜反倒更显狰狞扭曲。
“这位姑娘……来买布还是衣服?”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干涩。
儿媳王氏如蒙大赦,连忙抢上前带着哭音解释:“姑娘见谅!我爹他……他前些日子在泥鳅巷子里受了惊吓,回来就……就这样了!时好时坏的……”
傅晚棠点点头,又走近几步,仔细打量目李平。只见他印堂青黑至山根,眼白布满蛛网状血丝,眼神浑浊,说话时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傅晚棠心下一沉,李平症状并非为阴邪侵扰,反倒与姑婆所说附形邪魔夺舍之初的症状一致。
她压下心头纷乱,朝着王氏回道:“我是前街陈木匠的远房表姐,听闻他前几日身子不大好,便过来看看他,听表弟家里人说李老丈也……唉,我便过来瞧瞧,多有打扰。”
王氏听闻不是来买做买卖的,也未面露失望,实在是最近心力交瘁,已无心顾及他事。听闻傅晚棠乃是王木匠亲戚,便升起同病相怜之感,又对着傅晚棠哭诉了好一阵。
附晚棠便小声对王氏道:“李老丈既是这方面的由头,可找了神婆来看看?”
王氏点头冲着傅晚棠语带哭腔:“没有什么用处。”
傅晚棠余光瞟到李平面上一闪而过的讥笑便把话头转向李平:“李老丈,您那晚在巷子里,究竟遇到了什么?”
“瞧……瞧见……”李平喃喃,眼神又开始涣散,脸上沉郁与暴躁交替闪现,那缕谄媚的精光偶尔挣扎着冒头,又迅速被更浓重的阴鸷压下去,仿佛有数个灵魂在他身体里角力。
“鬼!有鬼跟着我!黑乎乎的!甩不掉!它要……吃掉我!”他嘶声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动作狂乱,“它就要吃掉我了!”
李平之子和儿媳王氏惊呼:“爹!”
傅晚棠却在他狂乱之际,瞥见他花白鬓发间粘着几根细短的动物毛发。那毛发上白下黑,在昏暗中泛着异样的油亮光泽,与昨日瓦砾巷口惊走的那只黑猫身上的毛发如出一辙。
瓦砾巷,鬼打墙,黑猫,附形邪魔……
将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傅晚棠的心情愈发沉重。她目光扫过铺中情形后仔细斟酌,觉得此时并不是出手强行将附形邪魔驱离人身的最佳时机。
其一玄门有口头约束,清除之事需尽量低调,以免引起百姓恐慌。其二现在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无辜,再生冤孽。其三附形邪魔能力远超怨灵,贸然逼出若不能一击必杀,让其遁走,定然后患无穷。
可若任其盘踞,待其彻底吞噬李平神智,李平将生机泯灭,变成行尸走肉。
傅晚棠深吸一口气,还是需得尽快另寻良策才行。
她不着痕迹地将王氏引到铺子角落稍远些的柜台边,避开李平的目光,从荷包里倒出几粒药丸,低声道:“唉,老丈这……看着比我陈三表弟严重多了。怕是真冲撞得狠了。这几粒药丸你若是信的过我,可每日悄悄化在水里给老丈服用一粒,有安神的功效,我表弟吃了好多了。”
这药丸并非是同陈三一样的健胃丸,而是傅家秘制的固本培元丸,虽治标不治本,但也能护住李平本心,让其多坚持些时日。
王氏早已无计可施,接过药丸如获至宝,哽咽着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傅晚棠不再多言,转身踏出铺子。阳光落在肩头,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直到在远离了裁缝铺的街角停下,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掌心竟已微微汗湿,心中一团乱麻。
陈三只是受到惊吓,而李平是受附形邪魔夺舍。两人皆与泥鳅巷的幽灵无关,如此一来泥鳅巷便是需消解的游魂,尚需查清执念助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