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棠肘尖撞了夜宴后腰一下,压低声音:“你就不能委婉点?”
“忘了才好。”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楚些,“总记着铁盒里的蝴蝶酥,记着老座钟的……记着这些走不掉的东西,怎么去该去的地方?”
小美愣住了,抬手想擦眼角,却发现指尖穿了过去——幽灵不会流泪。她忽然笑了,这次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你这人真的好可恶!”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毛毛雨,沾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细盐。元棠棠把伞往小美那边倾了倾,尽管知道没用:“舍不得是肯定的,但更怕你走得不安稳。”
燕离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是块用红绳系着的檀木牌,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上次去庙里求的,”她塞到小美手里,指尖相触时,竟感到一丝微凉——是幽灵身上罕见的温度,“据说能安神。”
小美捏着檀木牌,指腹蹭过那个“安”字,忽然踮脚抱了抱元棠棠。当然,什么都没抱住,只有一阵带着桂花香的风穿过他的衣襟。
“那我走啦。”她退开两步,朝三人挥挥手,身影在路灯下渐渐变得透明,“记得常去阿婆那里吃蝴蝶酥,说我……说我托你们去的。”
老座钟的“咔嗒”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次却不像是在等谁,倒像是在送别。
元棠棠看着她的身影彻底融进雨雾里,忽然发现手里的豆浆还温着。他转头看夜宴,发现那人正盯着地面发呆。
燕离把檀木牌剩下的红绳缠在指尖,忽然笑了:“走吧,去阿婆家买蝴蝶酥。”
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映着三个并肩的影子,身后是渐渐远去的铜铃声,和一句轻得被雨打湿的“再见”。
老作坊的门虚掩着,暖黄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青石板上淌成一条温柔的河。
阿婆正踮脚擦玻璃柜,银发在发髻里松松挽着,见他们进来,眯眼笑出满脸褶子:“小美那丫头走了?”
“嗯。”元棠棠把伞搁在门边,水珠顺着伞骨滴成串,“她说要去领孟婆汤了。”
阿婆的手顿了顿,抹布在玻璃上擦出个圆乎乎的水痕:“到底还是记挂着那孩子。”她转身从藤筐里摸出个油纸包,塞进元棠棠手里,“这是给你的,热乎的。”纸包里裹着块桂花酒酿酥,甜香裹着温热透过油纸渗出来,“小美说你胃不好,趁热吃。”
元棠棠捏着酥饼,指腹触到纸包上浅浅的折痕——和记忆里母亲包药的样子重叠了一瞬。他咬了口酥饼,桂花的甜在舌尖炸开,竟真的压下了连日来的疲惫。
“阿婆,”燕离忽然开口,“小美说的老房子阁楼,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阿婆擦玻璃的动作停住,抬头时目光穿过玻璃柜,落在墙上那幅褪色的全家福上。照片里,穿蓝布衫的小美骑在父亲脖子上,手里举着半块蝴蝶酥,身后站着穿工装的年轻夫妻,女的抱着襁褓,男的手里攥着串铜钥匙。
“那房子……”阿婆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十年前就锁了。小美走后,她爸妈搬去了南方,钥匙一直在我这儿。”她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铁盒,里面躺着把铜钥匙,表面磨得发亮,“可那房子邪乎得很,自从小美出事,夜里总听见哭声。”
“哭声?”夜景皱眉。
“像小美小时候被蚊子咬了闹脾气的动静。”阿婆搓了搓手,“我去看过两次,门锁得好好的,可推开门能闻见焦糊味——和小美妈烤糊的那炉蝴蝶酥一个味儿。”
元棠棠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红绳。锁魂绳的残余气息还在,但比之前淡了许多。他想起小美消失前说的“该去的地方”,忽然开口:“阿婆,能把钥匙给我们吗?”
阿婆盯着他看了半晌,把铁盒推过去:“你们年轻人有本事,我信得过。”她又从怀里摸出张黄纸,“这是我去土地庙求的平安符,贴在门楣上能镇邪。”
离开作坊时,雨已经停了。老座钟的铜摆在暮色里晃出昏黄的光晕,分针指向八点二十——和方才分别时一样。
“夜景。”元棠棠忽然叫住他。
夜景正低头看手机,闻言抬头:“嗯?”
“你说‘忘了才好’的时候,”元棠棠的声音很轻,“是在说小美,还是在说自己?”
夜景的手指顿在屏幕上。他想起三天前在训练馆,银锁蛇形扭动时,镜子里自己眼下的青黑;想起昨晚洗澡时,花洒里流出的温水突然变得刺骨;想起小美扑空摔倒时,他闻到的那缕若有若无的猫咪味——不是宠物医院的消毒水,是老房子墙角晒太阳的猫,带着太阳晒过的棉絮香。
“我妈走的时候,”他轻声说,“我锁了她的房间。钥匙在保险柜里,三年没动过。”他抬头看向元棠棠,“后来我总梦见她坐在床头,说‘小景,床头柜抽屉里有你爱吃的糖’。可等我打开,只有半盒化了的白糖。”
回到猫咖时,天已经黑透了。元棠棠把阿婆给的平安符贴在门楣上,符纸泛着淡金色的光。燕离翻出小美留下的住过的木牌,上还沾着她的温度。
“明天去老房子。”元棠棠说,“小美说阁楼有铁盒,说不定能找到她父母留下的东西。”
夜景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老槐树。风过时,树叶沙沙响,像极了小美在甜品店说“阿婆的被子晒过太阳”时的语气。
他摸出手机,翻到相册里一张模糊的照片——是去年奶奶忌日,他在老城区拍的。照片里,青石板路上有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个铁盒,正抬头朝镜头笑。
“找到了。”他轻声说。
元棠棠和燕离凑过来。照片里的老太太眉眼和小美有七分像,铁盒上的红绳和小美腕间的银镯花纹一模一样。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