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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业典礼的热闹如同潮水般退去后,沧溟湾的夜晚终于显露出它原本的静谧与深邃。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海面上,将“沧溟湾”三个镌刻在观景平台上的鎏金大字映照得熠熠生辉。
燕离赤着双足,立在玻璃围栏边,任由带着微咸湿气的海风轻柔地拂过脚踝。腕间的青铜鱼坠在朦胧的月色下流转着幽蓝的光华,像一串被揉碎的星辰,静静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想什么呢?”简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而低沉。他轻轻地为她披上一件薄薄的羊绒披肩,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后颈微微发凉的肌肤,动作瞬间放得更轻柔了些。
燕离转过身,迎上他含笑的目光。
今晚的简珩没有穿白天那身笔挺的西装,只随意搭着一件浅灰色的高领羊绒衫,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下颌流畅的线条,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平日里不常见的温柔。“在想……我第一次潜水的记忆。”她轻声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的笑意。
简珩也笑了,伸手将一缕被海风吹乱的碎发替她拢到耳后。
他的指腹不经意擦过她耳垂上那枚小巧的青铜鱼形耳钉——那是开业前一天,他亲手为她戴上的,笑着说这样“人鱼公主”才算完整。“那时候啊,你还是个胆大包天的野丫头。”他调侃道,“非要拉着我去探那个据说有‘海怪’的沉船,结果呢?自己差点被一块松动的珊瑚绊倒,还是我眼疾手快把你捞了上来。”
“那明明是你自己被水母蛰了手背,疼得龇牙咧嘴,还非要把仅剩的止痛药分我一半。”燕离踮起脚尖,凑近他,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目光狡黠地弯成了两道月牙儿,“简珩,你紧张的时候,特别明显。”
简珩的耳尖“唰”地一下就红了,连脖子都有些泛红。
他清了清嗓子,假装整理观景台的指示牌,却没留意到燕离眼底那抹狡黠的光芒里,悄然藏着一丝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画面重叠的影子——那是在一座青铜祭坛的光影下,有一个穿着华服的高位少女,正踮着脚尖,用指尖轻轻戳着一位男侠客的喉结,声音清脆如檐下风铃:“简珩哥哥,你心跳得好快呀,是因为害怕吗?”
夜风忽然大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燕离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手腕上的青铜鱼坠骤然变得冰凉。她眉头微蹙,凝视着脚边渐渐涌上来的潮水。那幽蓝的光芒似乎比往常更加明亮,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气泡从海底翻涌而上,在水面炸裂开来时,竟隐隐约约凝成了几个模糊的古篆字:海眼将开,持珏者醒。
“夫人?”简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海面,“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事。”燕离轻轻摇头,却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他的掌心依旧带着熟悉的暖意,却也比往常要更凉一些——自从三天前,她将那半枚龙形玉珏交给他保管后,他的体温就时常会这样莫名地下降,有时甚至会让她觉得,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正在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慢慢改变。
“简珩。”她仰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明天……陪我去一趟博物馆吧。”
“博物馆?”简珩微微一怔,“你想去看什么?”
“看青铜器。”燕离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是去年修复一批明代青铜器时,不小心被工具划伤的。“我想去看看……有没有和这枚玉珏纹路相似的器物。”
简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清晰地记得,三天前,当他将那两枚合二为一的龙形玉珏小心翼翼地放入恒温恒湿展柜时,曾仔细查阅过馆藏的所有青铜器资料——无论是商周时期的饕餮纹爵,还是春秋时期的蟠螭纹鼎,其上的纹饰都与这玉珏上古朴而神秘的龙纹截然不同,仿佛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文明体系。
但他们还是去了。
博物馆的青铜展厅内,柔和的射灯将一件件古老的器物映照得庄严肃穆。
燕离站在一件西周早期的“龙首纹青铜簋”前,目光专注。这件青铜簋的腹部,刻着九条首尾相接的龙纹,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当她的指尖无意中贴近玻璃展柜时,腕间的青铜鱼坠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灼热感顺着她的血脉直冲眉心。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玻璃展柜、参观的人群、墙壁上的灯光……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投入了晃动的水波之中,化作一片氤氲的迷雾。等她再次勉强聚焦时,却惊愕地发现,展柜内那件青铜簋上的龙纹,不知何时竟悄然发生了变化——原本盘曲的龙身之上,赫然多出了几片细密的鳞甲,而龙首的额间,竟清晰地浮现出一枚与她玉珏上一般无二的、散发着幽光的菱形印记!
“怎么了?”简珩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扶住了她微微摇晃的身体,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这里的灯光太晃眼了?”
“我……”燕离刚想开口解释,眼前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无数混乱而遥远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她看见一个身着玄色祭服的年轻男子,神情肃穆地跪倒在青铜祭坛前,手中高举着一枚龙形玉珏,用古老而庄严的语调念诵着失传的咒语:“沧溟之钥,归位海眼,持珏者醒,镇压万邪……”;她看见汹涌的海水倒灌进幽暗的隧道,将那些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夜明珠无情地碾碎,无数半透明的魂灵在惊涛骇浪中痛苦地挣扎、呐喊;她还看见自己,孤身站在崩塌的祭坛之上,将那半枚玉珏用力按入青铜龙的眼窝,龙鳞片片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星雨,纷纷扬扬地落入沸腾的海水之中……
“燕离!”简珩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焦急与恐慌。他感觉到怀中的她身体正在急剧变冷,腕间的青铜鱼坠烫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皮肤灼伤。周围的游客们开始惊呼着四散躲避,讲解员手持的扩音器也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混乱中,燕离隐约听见有人惊恐地喊道:“她……她的瞳孔!她的瞳孔变成金色的了!”
“我们……我们需要离开这里。”燕离艰难地抬起手,紧紧抓住了简珩的手腕。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嘶哑而急促,“简珩,跟我来……快!”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牵着简珩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向博物馆的贵宾通道跑去。直到冲进空无一人的贵宾休息室,反手锁上门,她才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手腕上的青铜鱼坠依旧散发着灼人的热量,而她的瞳孔,不知何时已彻底变成了熔金般的颜色,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夫人……”简珩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犹豫着停住了。他能清晰地听见她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你……你是不是……”
“我喜欢你。”燕离终于抬起头,迎上他震惊而复杂的目光,话锋一转又若无其事的换了一个话题,“简珩,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沧溟舰队’吗?五百年前,他们为了窃取神明的力量,不惜用活人血祭唤醒了恐怖的海眼。而我刚才看到的……是更早之前的一段记忆——那是沧溟城的最后一位大祭司,在海眼彻底失控前,倾尽所有力量,将最后的神力与希望封印进了这枚玉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