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褚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房的窗边,窗户半掩着,外面传来些许凉意的冷风,就这样一阵一阵吹打在褚商单薄的衣襟上,扰乱了他一向梳理整齐的长发。
可是他只是坐着发呆,愣是没有要将窗户关上的意思。
他清楚地记得,大约在一百年前,自己的爱徒就经常趴在窗户边上发呆。
当年,龙族与雨师妾族共谋风雨大权,龙族中有真龙之子渡劫飞升,惊扰天庭,白龙却在两次神魔大战中屡立战功,龙族地位一跃而升,与此对立的,是千百年来为人界祭祀求雨的雨师妾族,只能偏安一隅,驻扎在幽州魔教地泉之上。
仙帝感念白龙,将蚩尤善魂酝酿的白莲赠与他,望他下凡收归善魂,与其合体,拯救天道。
这白龙,便是皦玉,特赐其名:瑶行君。
后落入凡间,化其名为——褚商。
天宫的夜不同于人界,云是柔软的,月是绵延的,幻境是真,触碰是假。
爱徒曾多次问自己:“师尊一个人住在仙宫,不会寂寞吗?”
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既然习惯了?为什么又要收我为徒呢。”少女的眼睛咕溜地转了一圈,宝蓝色的瞳孔在月色照射下犹如嵌在沙漠之中的一弯清泉,偶被风沙遮掩,却总在夜里暗自沉吟,吸引沿路旅人。
往往,她会在这后边接上一句:“果然,师尊也觉得我剑魂卓越,是块良木,值得悉心教导。”
大部分时候,自己只是微微一笑,摸一摸她的头。
随后,会将话题引到爱徒的剑法上,比如:今天剑谱学到了第几层?可有什么不懂的?剑有没有磨损,要不要送去淬剑炉重新打造一下?
爱徒会一一回答:今天的剑谱很简单……师尊教的早已铭记于心了……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像师尊佩剑那样的法器呢?
有的时候,爱徒则是会缠着自己:明日是不是该下凡啦?想去集市上买好看的发簪,最近自己又瘦了,是不是还要去裁身新衣裳?不如师尊帮我选吧!
想去吃点热乎乎的东西,仙宫里的食物都冷冰冰的,就像师尊的心,怎么捂也捂不热。这样不好,我们剑修应该是古道热肠……
“师尊。你知道吗。你就像屋外的月亮一样。”
直到,爱徒停下了自己叽里咕噜的话语,抬起头,用澄澈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看,嘴里又开始嘟囔着几句自己听不懂的话:“我想要不见,可是月亮就印在我的心里,哪怕我的心筑起了围墙,月光依然能够透过缝隙把我包围住。”
“我想要见他,月亮却隐匿在云朵下,我明明知道月亮就在那里,可是我的眼睛却迫切地渴求,月亮能够将我占满。”
月亮,一直都在。
褚商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写下这句话。
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了搁置在一旁的毛笔,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在信纸上写下些许潦草的字迹。
傍晚他从碧血山庄赶着回来的时候,庄主就曾打趣过:这不过半日,就急着回去了,可是有什么意中人要相会?
但是褚商只是自嘲道:褚某百年来孑然一身,早就习惯了日出赶路、日落歇息。修行路上,除了因怜悯空折枝头、因闲情倦扫落花、因自恨拂去剑上霜雪。怎敢奢望,亭台楼榭,能有人与自己对酌几许呢。
“你们读书人,就是矫情,就是贱。”庄主言语粗糙,却实在地说对了褚商的性情。
方才他回到客房,本想径直敲上春山溪的房门,却碰巧一个小厮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说是一位姑娘嘱咐他一定要交给自己。
他接过信,一眼辨认出了这是春山溪的字迹。
现在,他坐在窗前,遥望月亮,是否也应该给她回封信呢?
只是,墨迹早已流淌干净。
褚商终于折起了信封,将它压在层层叠叠的书籍下,轻咳一声,关上了窗。
油灯影下、纱窗帐上,一纸人影独坐许久。
……
“来来来,都来看看。这些可都是从凛舟运过来的符纸,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大街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正悠哉悠哉地四处晃荡,路过的行人只得纷纷给他让出条路来。
哪怕是再怎么没见识的白丁,仅凭着那人背上擦的蹭亮的盘龙纹刀鞘,和精致绸缎下掩着的成串的珠宝玉佩,也可以断定,这人要不是什么皇家子弟,就是名门正派——反正来头不小。
展无浪倒是习惯了这排面,作为碧血山庄的大公子,他可是自称:人间潇洒第一流。
这江湖上凡他所过之地,就没有什么不平事。遇人逮人、遇鬼捉鬼,宝刀一出,便叫鬼神亦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