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海伦娜——她思考时无意识手指交叉的习惯,以及那些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小情绪波动。在晚宴上共舞一曲的瞬间,在无数个共享沉默却心意相通的时刻——他总能在她开口前就读懂那双海洋般深蓝的眼睛里流转的心绪。
可如今,明明就坐在海伦娜的床边,但他却总感觉两人之间隔着很远。他想过海伦娜隐瞒的原因,却又在即将自圆其说的时刻轰然崩塌。
是,海伦娜确实不是一个轻易向别人承认自己的无力的家伙,但在被逼到绝境时,却从未犹豫过寻求帮助——她不可能在这决定亚特兰蒂斯未来的关键时刻,突然倔强地梗着头,隐瞒海洋之力解封的可能性。
那么,一定有自己从未得知过的事情改变了这一切。
莱斯一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心里揣摩了一次又一次,终于问出了口:“你明明有办法的,那个力量,我——”
海伦娜的呼吸很轻,眼神平静得可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刻,她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你找到了钥匙。”她轻声说。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那笑容让莱斯脊背发凉——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疯意,好像她早就等着这一刻,等着被他亲手撕开这道伤疤。
月光透过玻璃,在海伦娜侧脸投下一层冷白的釉色。她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好像被抽干了灵魂似的,没有一点生机。
“是,我去那里拿到了那个钥匙。打开封印,就能改变现在的战局——你是谨慎的,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海洋之力不被夺取,所以当时选择封印了它的,是吗?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比起这点风险,生死存亡似乎更为重要。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这一点,那么,为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我呢?”
他当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几乎要退缩了,甚至想伸手去抚平她眉间那抹惊慌的痕迹——可那盘旋在他脑海里的疑问,那个辗转难眠的时刻,那些被未知的纠结啃噬的痛楚,终究还是压过了这一瞬间的犹豫。
“……所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你不信任我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钟走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看着她嘴唇微微发抖,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没人知道她胸腔里正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和痛苦——这件事像一把钝刀,反复撕扯着她的理智。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却压不住脑海里尖锐的嗡鸣,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海伦娜开始不可控地、剧烈地颤抖,泪水不断地从她眼眶掉落。她猛地甩开莱斯的手,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以为我不想说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王庭中回荡,“那把钥匙。。。那把该死的钥匙根本不是用来拯救的!它是诅咒!是献祭!解开封印的瞬间,所有被封印的力量都会爆发。唯一能控制这股力量的方法,就是让解封者成为容器。。。”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声音压抑得发颤:“而容器。。。最终会灰飞烟灭。”
“海洋之力有一定的神志,只有得到我的信任的人才能解封它。同时,封印的解除需要与海洋截然相反的力量的对冲。也就是说,这个人选只能来自于陆地。”
“所以,只有你,莱斯。”海伦娜惨白着一张脸,“只有你能解封。”
天意弄人——没人能想到,当时出于保护目的设下的封印,会成为调转方向刺向挚爱之人的利刃。
莱斯站在原地,手指微微收紧,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体温。莱斯愣了一瞬,随即却笑了,仿佛听到一个荒谬的笑话:“就因为这个?”他向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头,目光灼灼,“海伦娜,你知道的,你可以相信我,我愿意为你牺牲一切,哪怕是我的生命。”
“够了!”她猛地推开他,眼眶通红,声音近乎嘶哑,“你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愿意去死,好像这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是,你是痛痛快快的去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会怎么样?”她的眼泪终于滚落,砸在床面上,“你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吗?!”
“你以为是我不相信你吗?我信啊。”海伦娜自嘲般扯了下嘴角,“我信你会毫不犹豫地为我去死。就像当年的那一枪。”
“可我不信我能承受这个结果。”
莱斯的目光微微一滞,这个答案让他始料未及。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那里曾经有一枚恋爱时两人定制的素戒。就在这短暂的沉默中,他突然意识到——她不愿失去他。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漏跳一拍,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上扬。
但很快,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他揉了揉太阳穴:“那不然呢?”他的声音沙哑,“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和整个国家的人一起死吗?”
海伦娜倔强地瞪着他,声音一次又一次提高:“你要求我不要自顾自的替你做决定,可你呢?!你不正是要擅自替我做决定吗?你以为牺牲自己就是最好的选择?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可活着总比死了强!”莱斯狠狠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至少你还能恨我,至少你还能……记得我。”
海伦娜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摇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莱斯,你真是个自私的混蛋。”
她像是被抽走了力气:“安德斯……就是死在这股力量之下的。”
莱斯的呼吸一滞。安德斯——那个海伦娜的兄长,那个曾经默默守护海伦娜的人,那个总是希望为海伦娜挡住一切世间的罪恶与危险的家伙。莱斯记得海伦娜的泪水,记得无人提及的死因,只说是“她杀了安德斯”。
“不是意外。”海伦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谋杀。”她凝视着右手,有些记忆似乎缓缓复苏了。“那天,他们用了声波武器……那种频率,会干扰我的精神。它没有削弱我的力量,而是让我失控。”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又回到了那黑暗的一天。那时,刺耳的嗡鸣声像钢针一样扎进大脑,她的意识开始支离破碎。安德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在远处呼喊她的名字,可她什么都听不清,只感觉到体内的海洋之力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向外奔涌——
“等我清醒过来时……”她的声音哽住了,“安德斯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就站在我面前,被我一剑贯穿……直到最后,他还在担忧我、安慰我,说不是我的错。”
莱斯的心脏狠狠揪紧。他忽然明白了,海伦娜并不只是为了海洋之力不被窃取,更是因为担心自己无法掌控,所以,她坚持用最严苛的封印锁住自己的力量。
“每一次,我都以为这次能做得更好。我计算了所有可能,留了无数后手,甚至不惜将自己逼至绝路!”她胸口不断起伏,像是气极了,想要把所有一吐为快,“可命运一次又一次让我失望,一次又一次夺走我为数不多的希冀。我从来就没法守护住任何我想守护的人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