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也就当背景音随意听着,踩着脚下的铜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振鹭亭的方向走去。
振鹭亭下真的能遇到想要见的人?
那他现在想要见的是谁呢……
“诺,拐过这艘桥舡后,就能看到振鹭亭了……”王子安带头先绕过了桥舡,却在下一刻疑惑道,“咦?振鹭亭下居然有人?那是谁?”
医生停下脚步,抬起头。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昏暗的光线中,那条醒目又熟悉的赤色龙纹……
九全结篇(2)
艅艎的船舱之中,王离默立在桌前,双眼盯着桌上放着的那个锦囊。
这是当年他出征讨伐魏国时,青年上卿送他的锦囊。里面写着水淹大梁城之计的帛书他给了父亲,却把这个锦囊留了下来。后来他有次和青年上卿随意闲聊,才知这个锦囊也并非俗物。
这个绫锦囊是由纯桑蚕丝所做的丝织物,表面呈现叠山形斜路,以“望之如冰凌之理”而为名“绫”。绫有花素之分,织素为文者曰绮,光如镜面有花卉状者日绫。他手中的这个绫锦囊,是多种颜色的绫锦采用变化斜纹编织而成。据说这种按照特殊排列织就的绫锦囊,不仅可以防止囊内的物品丢失,还可以当成护身符,保护佩戴者的安全。
也许当年他在乱军之中也未阵亡而被俘,坠入漳水中也未溺毙而来到西雍,都是绫锦囊随身保护的结果。
王离在西雍很久了,久到知道了许多王子安并不知道的事情。
西雍也并不是谁都能来的,自古淹死在江河湖海之中的人无数,而西雍村并没有人满为患,便足以证明这点。
他观察了许久,发现每个能来到西雍之人都身怀宝物。例如他带着的绫锦囊、王子安从不离身的三寸紫毫笔、李白手中装酒的玉执壶、杜十娘抱着的百宝箱……
也许振鹭亭是商族人的藏宝之地,本身也有自主收集宝物的功用。而他们这些人,只不过是那些宝物的附带品。
此时王离目光所及的,并非绫锦囊本身,而是绫锦囊上面所系的一个绳结。
这是一个九全结。
世人都流行打十全结。十全结是由双钱结演变出来的,而双钱结又称金钱结,打出来的形状像两个铜钱相连,有“好事成双”的寓意。因钱如泉水一样有流通的意思,钱被称之为泉,音通“全”,也有人称“双钱结”为“双全结”。十全结就是五个双全结打在一起的吉祥绳结。
而那位青年上卿,最喜欢打的结却是九全结。他曾说过,万事万物很少能够十全十美,九才是最大的数字,又有长长久久的寓意。
因为九全结比十全结少了一结,打结的手法也随之变了,形成了特殊的图案,至今王离只看过那位青年上卿用过。而那名刚来到西雍的新人,颈间的长命锁之上就系着这样特殊的九全结。
跟他眼前的绫锦囊系着的九全结一模一样,甚至连最左边的铜钱图案要更大一些的细节都别无二致。
西雍村光线昏暗,他特意回到船舱点了灯,拿出绫锦囊在灯下细看,果然验证了他的猜想。
王离捏紧了手中的绫锦囊。
那名新人身上的九全结,看起来虽然不是新系的结,但也绝不会超过二三十年。难道……阿罗还活着吗?
船舱外传来王子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应该是和那位新人在一起。王离反射性地转过身,想走出船舱,询问那枚长命锁的详情。只是他刚迈出一步,身形就定在了当场。
就算问出来,阿罗现在还活着,他又有何脸面与其相见?
当年在上郡离别时,阿罗郑重其事地把大公子的安危交付于他,而他却没有做到……
眼前浮现出最后紧闭双眼倒在血泊之中的扶苏的样子,王离几乎咬碎牙根。
不,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阿罗不是已经被陪葬在秦始皇陵了吗?难道真的还活着?
此时,船舱外的交谈声逐渐变小,听方向应该是朝振鹭亭那边去了。王离回过神来,把绫锦囊揣进怀中,缓步出了船舱,追了上去。
从西雍村到振鹭亭的路途其实并不远,但王离心情纠结忐忑,步履蹒跚,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反正在他看来,那名新人既然来了西雍,也就出不去了,多得是时间去问长命锁的事情。
而秦时的记忆早就已经被他尘封在心底,却随着见到的那枚九全结而瞬间开启。
在半步堂大动干戈的绿袍少年、在高泉宫中侃侃而谈的青年上卿、在上郡军营中茕茕孑立的戎装骑士……各个形象的阿罗在王离面前闪现而过,清晰得几乎像是发生在昨天。
王离跌跌撞撞地拐过桥舡,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振鹭亭白光一闪,一个他记忆深刻的人影在光芒中逐渐消失。
那是……阿罗?怎么可能!
王离想要呼唤,但声音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个字都说不出来。
“咦?王将军,你怎么也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子安往回走时,才发现王离呆呆地站在桥舡旁边,“你是想来找那位新人的?他已经被人特意来接走啦!真的,没想到居然有人跟施夫人一样,会有人特意来西雍接呢!”
王子安赞叹着,心中难免浮现一丝羡慕。不过转念一想,到底是别人的命运,与他何干?还是回转西雍,把今天得来的那两首词誉写出来赏玩比较重要。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王离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严肃地问道:“西雍村里还有没有人想要离开?我也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