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方玩味的眼神之下,她别无选择。
涂刍灵的身体一开始并不好用,别说做针线活这种细致的动作,就算是简单的坐下站立,她也是适应了好久才习惯。
好在符玺令事政务繁忙,只有最开始还偶尔来看她两次,后来干脆就像是忘记她的存在般,连好多天都没有出现过。
幸好涂刍灵的身体不用吃喝,否则当真要活活饿死她。
她面前的皇帝冠服仿佛也并不是紧要的事件了。
她不是没想过逃出去,但困住她的这间屋子应该是用了特殊材质,她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穿墙而出。
采薇百无聊赖,在熟悉了新身体之后,便把望帝冠服裁改了尺寸,甚至因为太无聊,还加绣许多暗纹。
地下并无日月更替,不知时日。也许是过了很久,也许也就是月余,符玺令事赵高终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丢给了她一件眼熟的深衣。
正是她缝制了三年多的旌旗深衣。
地下室灯光昏暗,采薇悄悄用手摸了摸,感受着指腹之下的针线纹路,确认这并不是她给上卿大人的那件拼凑起来的旌旗深衣,暗暗松了口气。不过当采薇摸到一道被刀剑划破的缺口时,不由得愣住了。
这深衣取自上古时期舜帝赏赐给大禹的墨旌旗,布料坚硬结实,当初裁剪之时,用的都是世间最锋利的越王剑。也不知是谁,用什么利器,居然能刺穿旌旗深衣。而且这个缺口的位置应是胸腹一带。
再一联想这件本来要呈献给始皇帝的旌旗深衣之前是被赵高所穿,采薇就忍不住把目光在赵高身上来回扫射。可惜地下室灯光太暗了,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确定对方行走站立之间毫无异样。
赵高的要求也很简单一帮他缝好这件旌旗深衣。他拿出了织女针,放在了案几之上。
这枚织女针她实在是太熟悉了,过去的三年之中,她几乎夜夜从不离手。但也就是这枚织女针,夺走了她的生命。
额头上,那并不存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她觉得,她真的没办法重新拿起这枚织女针了。
赵高也不催促,只是扔下一句“七日后来取”,便转身离去了。
采薇盯着织女针看了许久,终于伸出了手。是了,器物本无罪。
有罪的,是用这枚织女针杀死她的赵高。
旌旗深衣的缺口很快被她缝补好了,赵高也在不久之后再次到来。
他不光是为了取走这件旌旗深衣,也带来了一片还未编织完的布料、几团蚕丝和一架踞织机。这赵高不是疯了吧?让她缝制衣裳也就算了,还打算让她织布?
织布就算了,好歹给她弄来个最先进的斜织机啊!这只是几根横木组成的踞织机,不是早就淘汰了吗?赵高也没多说什么,扔下布匹、丝线和踞织机就离开了。
采薇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太无聊了,才会开始拿起踞织机研究如何织布。
踞织机是最古老的织布机器。卷布轴的一端系于腰间,织布者席地而坐,伸直双足蹬住另一端的经轴拉紧织物,以人来代替机架,所以踞织机也被称为“腰机”。
腰机的操作并不难,心灵手巧的采薇鼓捣几下就明白了。但她必须要接着之前还未编织完的布料继续进行下去,所以花了很长时间研究。
她当然见过这类丝织布料,这是罗。
丝织品自从诞生以来,就产生了各式各样的布料。但这些布料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织法的不同。
经丝和纬丝一上一下相间交织而成,便是最初形成的最简单的平纹织物,例如绢、帛等等。而表面是经丝和纬丝交织呈现-定角度斜纹线的织物,就是相对复杂一些的斜纹织物,如绮、绫、绸等等。再之后出现了缎纹织物,这是经丝或者纬丝交织点较少,虽形成斜线,但不是连续的,而是间隔距离有规律而均匀地形成花纹图案织物,如锦、缎等等。
以上三种织法的丝织品,织法从简到难,经丝都是固定的,不会左右挪移,而纬丝在经丝之间穿梭。
而罗则完全不同。
罗的经丝不是平行而是缠绞在一起的,纬丝再从缠绞的经丝之中穿过。
因为经丝的缠绞,这种布料的经丝纬丝都比较稀疏,有大片规律的孔眼,像是罗网,也由此得名为“罗”。罗十分轻薄,所以适合用作夏服或帐幔。而这种织法就叫作纱罗织物。
别看“绫罗绸缎”是四个词放在一起,但真正说起来,按照纺织难易程度,其中最珍贵的非罗莫属。
传统罗的织法是二经绞罗,由两条经线缠绞织成。采薇手中的这一片未完成的布料,则是四经绞罗,每四根经线循环为一组,与左右邻组再相绞,复杂多变,又遵循一定规律排列。
更可怕的是,在这片由四经绞罗织成的黑色布料之上,居然还点缀着红色丝线,竟是传说中最难织成的布料提花罗!
身为织室的首席,采薇当然不只是会针线活。虽然她不用负责织布、染布等等环节,但也都上手做过。尤其宫内还新开了锦署,她更是见过最先进的斜织机和提花机,基本原理还是懂的。
地下室里实在无聊,采薇找来角落里废弃的木棍,拆成几枚缝衣针,自己摸索着尝试继续编织这匹提花罗。
一开始自然惨不忍睹,但好在这几团蚕丝韧性极强,也经得住采薇编完又拆,拆完继续编。
这让采薇想起旌旗深衣的丝线品质。这提花罗,不会也有什么附加的功效吧?
可惜她现在只是附身在涂刍灵之上的一介游魂,无法感知更多。
再次到来的赵高解开了采薇的疑惑。也许是不怕已经死去的采薇对他造成什么威胁,赵高难得说得很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