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的目光也仅仅是冷例了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
他的这点变化,坐在他对面的丞相大人看得是一清二楚,顿时欣慰自家皇帝并不是真的傻白甜,哪怕对这个不成器的小公子也都心怀戒备。
“皇兄!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这是楚地的龙凤虎纹绣锦袍,还有一着极品云纹素纱、特别轻薄,等夏天的时候可以做禪衣……”胡亥一挥手,跟在他后面的侍从便一个个上前奉上数个锦盒,每个里面装着的都是无价之宝。
没错,胡亥给自己立的人设是喜好出游的小公子,之前跟着始皇帝四处出巡也是这个原因,对外表明全无争夺皇位之意。
在这个幻境的设定里,当初陪始皇帝最后一次出巡的还是他胡亥,赵高也提出了更改始皇遗诏的建议,但胡支直接给他定了欺君之罪,让侍卫杀死了赵高,而后亲自去边疆迎回了扶苏。所以就算年轻的丞相大人总是对胡亥看不顺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小公子是确确实实地拥护着扶苏。
看胡亥献宝后等待夸奖的表情,年轻的丞相大人表示他实在没眼看,拱手退下去处理公事了。不过他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扶苏一句,让后者考虑刚才他所说的话。
胡亥目送着丞相大人倒退着离开书房,也并未不识趣地去询问扶苏他们刚才在讨论什么,而是若无其事地拿起那卷云纹素纱,在扶苏身上来回比画,似模似样地研究之后要搭配什么颜色的腰带。“行了,不用再装了。”
“皇兄,这卷布料够做两件禪衣的了,到时候剩下的布料让织室给我也做一件吧?”
“我已经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放心,亥儿不会做跟皇兄一模一样的,换个别的颜色的边纹和腰带,做出来就会完全不一样。”
“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
“唉,皇兄不会觉得亥儿小气吧?送给你的东西还要回来半卷,实在是楚地的丝绸太厉害了!”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同时沉默了下来。胡亥回过身,把手中的素纱卷摔回锦盒,又挥了挥手,让侍从们退下。
扶苏叹了口气,打算跟胡亥摊牌。
“别说,皇兄,别说。”胡亥似有所感,连忙扑了过去,半脆在扶苏面前,抓住了他的手,眼中满是祈求,“皇兄,这样不好吗?这里,这么真实,你当皇帝,我来当闲散王爷,这样不好吗?
“这里虽然是幻境,但只要不分胜负,我们就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皇兄,你的病,如果在现世支撑不了太久。但在这里,实际的时间停滞,我们便可以在这里度过一辈子。
“在这里,你当皇帝,我修正了我的错误,这才是历史上真正应该发生的事情啊!”
胡亥压低了声音,仿佛旁边还有第三个人,但实际上偌大的书房只有他们两人。他咬了咬牙,虽然他并不想提那个人,但他还是不甘心地说道:“在这里,那个人成了丞相,可以辅佐你治理天下,让秦朝强盛,万世万代传承下去!”
扶苏在那么一解间,居然被胡亥说得有些动摇。
这里,确实就是他一直憧憬的过去。
也是他年少时一直想要为之奋斗的未来。
“这里,确实很好。”扶苏慢慢地,但却坚定地,把自已的右手从胡亥的手掌中抽出,“但这里,都不是真的。”
看着自家弟弟随时会掉下泪的双眼,扶苏难得真心地笑了笑。
他知道,胡亥说的也并不全是真的。
他继续当皇帝,那就意味着胡亥失败了。过不了多久,棋局就会判定胡亥失败,把其抹杀,而他也会被踢出这个幻境,继续进行下一局。
所以,什么永久的幻境,美好的万世秦朝,都是虚幻的泡沫。
只要一碰触,就会破碎。
赵高那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居然让他在胡亥和阿罗之间做出选择。
其实,也根本不用纠结。
他面前的这个傻弟弟,根本不是阿罗的对手。
两千年前一样,现在也一样。
此时,殿外传来了清脆悦耳的铃声,由远及近地在天空中回荡着。一身火红色羽毛的鸣湾叼着金銮铃,在官殿上空盘旋了几圈,最终从敞开的窗棂飞了进来。
鸣鸿与主人心意相通,直接便把金銮铃交到了扶苏手上。
扶苏漠了摸鸡鸿柔软而又温暖的翎羽,却把金塞铃递给了胡支,用不容拒绝的态度。
“弟弟啊,当初你就赢了这一局,今日也一样。”
“皇兄!”
“‘听我尊前醉后歌,人生无奈别离何’……”
胡亥捧着冰凉的金銮铃,看着扶苏一边吟诗一边慢慢变淡的身影,浑身失去了力量,愣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