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二叔年轻的时候就外出打工,去了沿海城市,一晃二十多年。那些年他在工地、码头、厂房之间辗转,后来才慢慢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如今人到中年,衣着利落,眉眼间多了几分城里人的精气神。这次回来夏川,是专门为把家中老人孩子的户口迁走做最后的手续准备。
他在车上侃侃而谈这些年的见闻,说到“户口”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夹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轻快,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拖了很久的大事。
可落在夏日葵的耳朵里,却总觉得那里面还藏着些微妙的疏离感——好像他与夏川的联系,一刀一刀地在被割断。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夏川渐渐空了,这里总有一天会变成无人村吗?
夏日葵下意识望向车窗外,盛夏的田野一片浓绿,秧苗拔节时发出的轻微脆响,被风一层层推开,像水面漾起的波纹。零零散散的屋顶在阳光下泛着热光,在远处映成一排斑驳的影子。
车里的话题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夏成美的身上。
夏二叔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终于开始操心起小辈的事情:“我说小美啊,你也别怪人家戚队长总瞧不起你……人家好歹是治安联防队队长,正科级的村干。你自从毕业后回了夏川,一开始跟村里搞助农,后来自己搞了个什么村民自卫队,不伦不类的,村里那些小年轻都跟着你鬼混,整天无所事事也不是个办法嘛。”
夏二叔的话像一只嗡嗡振翅的小虫,绕在耳朵边打转。夏成美嘴里依旧哼着小曲儿,脚下一踩油门,窗外破开的热风瞬间将小虫的嗡鸣声吹得四散。
夏二叔不察,反而越说越激动了起来,最后甩下一句话给夏成美的前半段人生盖棺定论:“……人家是正规军,你这顶多算个野鸡队!”
夏日葵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夏三伏看着她微微勾起了嘴角,又转过头看向车窗外,没有参与进来。
“对了,二叔,”夏日葵接收到后视镜中夏成美投来的目光,眨了眨眼岔开话题,“说到野鸡,搬家后你之前在后山放养的那群走地鸡怎么办……”
夏二叔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走,开始絮絮叨叨自己家里搬不走的那些东西,虽然一路上仍是聒噪,但气氛总算松快了许多。
夏成美在街口把两人放下,临走时将车窗打了下来,身子往外一倾朝着夏日葵喊,车子在土路和柏油路的交界处晃了晃:“夏小葵,记得帮我买一袋菜市场杨阿婆家做的莲藕肉糯米丸子,这次可别忘了啊!”
夏日葵正想回头应声,手腕却被夏三伏抓住了,头也不回地牵着往前走去。
镇上的集市在河边老街上,从公交站口一直延伸到桥头,街两侧摆满了各色摊位,红的蓝的遮阳伞一排排撑开,把晌午的阳光切得零零碎碎。
人来人往,卖菜的吆喝声、摩托车的喇叭声、扫码支付的提示音混在一起,热闹得像开了锅。空气里飘着烤肠、炸油饼、卤味和水果的味道,走两步就能闻到新鲜的香气。
夏日葵带着夏三伏在人群里挤过去,先被水果摊吸引了脚步。摊上堆着一筐筐水蜜桃,粉白相间,毛茸茸的表皮在阳光下泛着细光。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夏日葵,笑着招呼:“小葵啊,好久不见你嘞,这桃子甜得很,拿一个尝尝!”
老板娘姓刘,是隔壁村的,丈夫走得早,家里还养着三个老人。平时靠在山里种点应季水果,再赶集卖卖,收益微薄,日子过得紧巴。
这种黄山桃又大又水灵,一个能卖好几块钱,夏日葵摆了摆手正想婉拒,一旁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毫不客气的手。夏三伏一手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桃子,低头咬了一口,汁水顺着手背滑下来,他随手拿纸巾擦了擦:“挺甜的。”
夏日葵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倒是老板娘乐呵呵地抓了几斤装进袋子里,啧啧打趣道:“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呀……不过倒是面生,第一次来夏川吧,下次跟小葵多出来走走,咱们这儿好玩着呢!”
夏日葵接过桃子,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在刘嫂连声推拒下,眼疾手快地把收款码从摊位边抢了过来,拿手机滴的一扫,付钱的动作干脆利落。
夏三伏在一旁看着二人之间的动作,倒像是见了什么稀奇景象。
往前走,是卖日用品和衣服的摊位,塑料盆、凉拖、草帽都挤在一起,摊贩的喇叭循环播放着促销广告。几个小孩围着棉花糖机转圈,手里的冰棍已经化得滴滴答答。
走到卖冰粉凉虾的摊位前,夏日葵停下买了两份,一份递给夏三伏:“热坏了吧,离中午还早呢,先垫垫肚子。”
他接过一次性塑料碗,冰凉透过掌心沁进皮肤,却没急着吃,只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像是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吵闹声盖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