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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杭州城西,新落成的“云织坊”,机杼声如同初夏骤雨,密集而富有韵律。二十架改良过的三锭纺车整齐排列,纺轮飞旋,将细白的棉条与柔亮的生丝同时抽捻成均匀光洁的混纺纱线。十架新式织机紧随其后,梭子如游鱼般在经纱间穿梭往复,将纱线编织成流淌着珍珠光泽的“云霞”与隐隐透着金丝华彩的“锦霞”。

赵楠一身利落的靛蓝细布短襦,发髻用一根木簪简单绾起,穿行在织机之间。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指尖不时捻过刚下机的布匹,感受着经纬的密度与布面的平滑度,偶尔停下,对操作的织妇低声指点几句。空气中弥漫着新棉的清新、生丝的微腥,以及一种蒸蒸日上的蓬勃生气。

“东家,”负责工坊日常管理的周管事快步跟上来,递过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按您吩咐,重新厘定的‘云纹契约’。第一批签了长约的三十户匠家,都按了手印,言明五年内,其家传手艺只供我‘云织记’,若有外泄,十倍罚偿。工钱也比市面高了足足三成。”

赵楠接过册子,快速翻阅。每份契约末尾鲜红的手印旁,都清晰地印着一枚独特的“云纹”标识——这是她设计的防伪与归属标记。“做得好。”她颔首,“告诉匠户们,安心做事,只要手艺精,工钱只会涨,不会跌。他们的儿女,凡愿学识字算账的,坊里每月请先生来教两个时辰,束脩由坊里出。”

周管事眼中露出钦佩。这一手,不仅用优渥的条件和契约锁住了核心匠人,更是在收拢人心,培养未来的班底!这位年轻的女东家,手腕之老辣,远胜许多积年的老商贾。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涌动。赵楠刚回到临河小楼改成的账房,巧慧便一脸忧色地进来:“楠姑娘,刚得的信儿。瑞锦祥的李掌柜,前日宴请了‘漕帮’杭州分舵的胡把头,席面就摆在西湖画舫上,动静不小。还有…”她压低声音,“城里几家专供上等松江棉的大牙行,这两天都对我们派去询价的人含糊其辞,不是说货紧,就是说要等东家回来定夺。可那东家,分明就在城里!”

赵楠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运河里往来如梭的粮船、货船。瑞锦祥,果然按捺不住了。李掌柜搭上掌控运河货运命脉的漕帮,又卡住优质棉花的源头,这是要扼住“云织记”的咽喉!

“知道了。”赵楠声音平静,眼中却寒芒微闪,“巧慧姐,备车。我们去‘碧螺春舍’。”

“碧螺春舍”并非茶庄,而是杭州城一位专做勋贵高门生意的老牙婆柳妈妈设在西湖边的雅致别院。柳妈妈人脉深广,消息灵通,尤其对高门女眷的喜好动向,了如指掌。赵楠的“锦霞缎”第一批样品,便是通过她送到了几位挑剔的杭州顶级贵妇手中。

雅室内,茶香袅袅。柳妈妈保养得宜的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精明地打量着赵楠带来的几匹新样“锦霞缎”——这批缎子不仅加入了极细的银丝,更用赵楠秘法调配的植物染料染成了“夕照金”、“暮云紫”、“秋水蓝”三种市面上绝无仅有的霞光流转之色,在窗棂透入的光线下,华美得令人窒息。

“啧啧,赵姑娘这手艺,真是神了!”柳妈妈抚摸着光滑冰凉的缎面,由衷赞叹,“前儿个送去的三匹,英国公府在杭州别院的那位老封君一眼就相中了‘暮云紫’,当即裁了做袄裙,昨儿个去灵隐寺上香,可是出尽了风头!好些太太都追着老身问呢!”

“有劳柳妈妈费心。”赵楠微笑,将一个小巧的锦盒推过去,“一点新制的‘云霞’帕子和香囊,不成敬意。听闻柳妈妈消息最是灵通,不知近日,杭州的棉花行市,可有什么新鲜说法?还有那漕帮…近来运河上,可还太平?”

柳妈妈何等精明,立刻听出弦外之音。她收了锦盒,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几分:“赵姑娘是爽快人,老身也不兜圈子。棉花嘛…瑞锦祥的李胖子,最近可是下了血本,把几家大牙行手里压仓的上等长绒棉都扫了!价钱抬得比市面高了两成!至于漕帮…”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运河上自然是‘太平’的,不过嘛,胡把头新纳的那房小妾,可是李胖子牵的线,听说妆奁里,压箱底的银子就有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赵楠心头一沉。更麻烦的是漕帮的介入,若他们有意刁难,只需在运河上卡住“云织记”的原料船或成品船几日,便是灭顶之灾!

“多谢柳妈妈提点。”赵楠神色如常,又取出一卷银票,“这二百两,烦请妈妈帮我留意,不拘杭州府还是周边州县,若有上好的棉田要转手…或是,有那世代种棉、手艺精湛却遭了灾、急等钱用的老棉农…我‘云织记’愿出高价买田,或预付定金签长约收棉!”

柳妈妈眼中精光一闪。买田?签长约直接绑定棉农?这姑娘竟想跳过牙行和商帮,直接掌控源头!这手笔、这眼光…她深深看了赵楠一眼,郑重地收起银票:“姑娘放心,这事,包在老身身上!”

千里之外的京师,繁华如锦,亦深沉似海。

王璟昱暂居于谢府在城南的一处清幽别院,谢允之洛阳省亲未回,谢迁忙于织造局事务连日歇在文渊阁,接待他的是那位顾先生。几日下来,顾先生带着他遍览京华名胜,熟悉风物,更多的时间则是泡在国子监那浩瀚如烟的藏书楼中。

国子监,大明最高学府。古朴庄重的彝伦堂前,古柏参天。监内生员往来,或青衫磊落,步履匆匆;或锦衣华服,仆从簇拥,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王璟昱一袭半旧的青衿,行走其间,显得格格不入,却也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静气度,引得不少目光侧目。

“王相公请看,”顾先生引着他穿过一道月洞门,指着前方一座飞檐斗拱、气象森严的大殿,“此乃辟雍殿,天子临雍讲学之所。殿前环水,象征教化周流。每逢大比之年,天下贡士皆需于此聆听圣训,方得入考场。”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肃穆。

王璟昱仰望着那象征着文脉与权力巅峰的巍峨殿宇,心中激荡。这便是他十年寒窗,孜孜以求的龙门!然而,龙泉寺那封密信中“关节”二字,如同毒蛇,悄然盘踞心间,给这神圣的殿堂蒙上了一层阴影。

“顾先生,”王璟昱低声问,“龙泉寺之事…谢阁老处,可有后续?”

顾先生脚步微顿,环顾四周,见无人才低声道:“阁老震怒,已密令都察院干员暗查。”

顾先生看着他凝重的脸色,宽慰道:“相公不必过虑。阁老已心中有数,只待时机。这些魑魅魍魉,终究难登大雅之堂。相公只需安心备考,待明年春闱,金榜题名,堂堂正正立于朝堂,方是正理。”他话锋一转,“今日午后,祭酒李东阳李大人将在彝伦堂开讲《春秋》微言大义。李大人乃当世文宗,其讲学不可不听。”

午后,彝伦堂内座无虚席。李东阳端坐讲坛之上,清癯儒雅,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将《春秋》笔削之微义阐发得精妙绝伦。王璟昱凝神静听,只觉如饮醇醪,获益匪浅。讲学毕,众人簇拥着李东阳步出彝伦堂。王璟昱跟在人群之后,忽见李东阳身边一位身着华贵斓衫、神态倨傲的年轻监生,正与同窗谈笑风生。那监生目光扫过王璟昱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声音不大不小地飘来一句:

“…余姚那穷乡僻壤,倒真出了个不怕鬼的?可惜啊,龙泉寺那点破事,不过是几个下作人狗咬狗,结得倒是‘漂亮’!只是不知,真到了明经策论、凭本事说话的考场之上,某些人还能不能这般‘镇定自若’?”

这话语意双关,尖刻如刀!王璟昱脚步一顿,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骤然冷却!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斓衫监生的背影。那人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随即簇拥着李东阳,扬长而去。

“那人是谁?”王璟昱声音发紧,问身旁的顾先生。

顾先生眉头紧锁,低声道:“那是国子监司业刘大人的侄子,刘琨。亦是李祭酒颇为赏识的门生之一,据说…与余姚县令是同年。”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刘司业,与李祭酒相交莫逆。”

龙泉寺的鬼影、被杀的郑县丞明远、刘琨意有所指的嘲讽、李东阳门下的标签…这些零碎的片段在王璟昱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迷雾和巨大的、沉甸甸的疑团。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素白荷包,指尖用力摩挲着那微凸的云纹。江南的“云霞”正在织就锦绣,而京城的漩涡,却已悄然张开巨口。这盘棋局,步步杀机,他该如何落子?

就在这时,谢府的一个小厮匆匆寻来,递上一封书信:“王相公,余姚来的家书!”

王璟昱心头一跳,急忙拆开。是母亲孟氏的笔迹,絮叨着家中安好,作坊兴旺,楠丫头如何能干…信末,孟氏似乎随意提了一句:

“…前日有自称县衙书吏的人来坊里,说是按例查问匠户名册,问得甚是仔细,尤其打听楠丫头是从何处学来的织造手艺…楠丫头只说是祖上留下些残谱,自己瞎琢磨的。那人走后,坊里便丢了两卷新试样的‘锦霞’料子,也不知是哪个手短的…”

王璟昱捏着信纸的手指,瞬间攥得骨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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