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苏晚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蒸笼,浑身烫得发飘,喉咙干得冒火。她想挣扎着起来找水,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耳边总响起刘翠花尖利的骂声,还有河水那刺骨的凉。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粗糙的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一声苍老的叹息钻进来:“这娃烧得厉害,再拖下去要出人命的。”
她被人半扶半抱地挪起来,身上盖的破被滑落在地。一股熟悉的霉味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柴火气。颠簸中,她闻到了粮食的香气,那味道勾得她空了一天的肚子直叫。
“慢点喝,别呛着。”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暖意。
一只粗瓷碗递到嘴边,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带着点淡淡的米香,熨帖得她差点哭出来。她贪婪地喝着,直到碗底见了底,才稍微清醒了些,看清眼前的人。
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睛却亮得很,像藏着星星。旁边的土炕上,铺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比她那破屋强多了。
“奶奶……”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又觉得不对,这不是她的奶奶。
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我是陆战的奶奶,你叫我林奶奶就成。那混小子说你病着,我就把你接过来了,总不能看着你在那破屋里烧坏了。”
陆战?苏晚脑子里浮出那个叼着草秆、眼神带痞气的身影。他怎么会让奶奶来接自己?
“他……”
“别管他,那小子看着不着调,心倒不坏。”林奶奶用帕子擦了擦她的汗,“你爹走得早,刘翠花又是那样的人,遭罪了。”
话没多说,却像一股暖流,慢慢淌进苏晚心里。在这个陌生的年代,这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经爬到了窗棂上。身上的烧退了些,力气也回来了点。她挣扎着要下床,却被门口的动静拦住了。
陆战蹲在门槛上,还是那身磨白的工装,嘴里叼着根草秆,见她醒了,抬了抬眼皮:“醒了?命还挺硬。”
苏晚没理他的调侃,想起林奶奶的话,低声道:“谢谢你们。”
“谢我奶就行,我可没打算管你。”他吐掉草秆,站起身,逆光里,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身子骨,再被刘翠花那么折腾几回,能不能活到守孝期满,还两说。”
苏晚的心沉了沉。她知道这是实话。刘翠花和赵长贵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是逼婚,下次指不定想出什么阴招。她一个孤女,在这寨子里,就像棵没根的草,谁都能踩一脚。
陆战倚着门框,看着她变幻的神色,忽然笑了,露出点痞气:“想不想不被赵家拿捏?”
苏晚猛地抬头,警惕地盯着他:“你想干嘛?”
他不会是想要什么回报吧?在这缺衣少食的年月,她除了这条刚捡回来的命,什么都没有。
陆战看出了她的防备,笑意更深了些,却没半分轻浮:“跟我搭个伙,对外就说你是我对象。你想想,有我在,赵长贵敢让他那傻侄子动我的人?”
苏晚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法子。
“假的?”她下意识地问。
“不然呢?”陆战挑眉,“你还真想嫁给我?”
这话戳得苏晚脸上有点热。她飞快地摇头,心里却打起了算盘。这确实是个办法,陆战在寨里是有名的“刺头”,赵长贵就算再横,也得掂量掂量。可……
“为什么帮我?”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锐利里找出点什么,“你不怕被我拖累?不怕寨里人说闲话?”
“拖累?”陆战嗤笑一声,“我陆战还没怕过谁。至于闲话——”他扫了一眼院子外,“寨里人一天不嚼舌根能死?多一桩少一桩,没区别。”
他说得轻描淡写,苏晚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肯定有自己的盘算。可眼下,这似乎是唯一能让她喘口气的法子。
她想起刘翠花撒泼的样子,想起赵长贵那双贪婪的眼睛,想起自己那间随时会塌的破屋。
“我……”她咬了咬唇,“这对你没好处。”
“怎么没好处?”陆战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泥土味,“至少,能让赵长贵少在我跟前晃悠。他想让你嫁给他侄子,不就是想占你家那点地方吗?我护着你,等于护着那片地,顺带还能气气他,划算。”
他说得直白,像在算计一笔买卖,反倒让苏晚松了点警惕。或许,他真的只是看不惯赵长贵,顺便找个乐子?
林奶奶端着一碗米汤走进来,正好听见这话,笑着拍了陆战一下:“你这混小子,跟姑娘家说话也没个正经。”她转向苏晚,眼神温和,“娃,奶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陆战这主意,虽说荒唐,却是眼下最能护着你的法子。赵家那伙人,没脸没皮的,你一个人扛不住。”
苏晚看着林奶奶真诚的眼睛,又看了看陆战——他又蹲回了门槛上,重新叼起了草秆,一副你爱答应不答应的样子,可那眼神里,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她深吸一口气。在这个吃人的年代,体面和风险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