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战赶紧迎上去扶住她,刚要说话,就被一群人围住。李婶把手里的蓝布包塞给他:“这是我家母鸡刚下的蛋,补补身子。”王二嫂抹着眼泪笑:“早说赵长贵不是好东西,老天爷长眼啊!”连平时总躲着他的老会计都凑过来,递上杆旱烟:“陆小子,以前是我眼瞎,对不住。”
陆战望着这群人,忽然想起半年前,他还是寨里人嘴里“不着调的混子”。那时苏晚刚从河里爬上来,浑身湿透,像只受惊的小鹿,被刘翠花堵着门骂“丧门星”。他不过是看不惯赵长贵欺负孤女,随口编了句“她是我对象”,没成想这戏竟演成了真。
“都散了吧,让陆小子歇歇。”张叔忽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塞给陆战,“这是你爹当年修农机的记录,我找了半辈子,总算能给你了。”
陆战捏着信封,指尖发紧。原主爹死那年,他才十五,只记得那人总背着工具箱往县城跑,回来时裤脚沾着泥,却总塞给他块水果糖。张叔说,他爹发现赵长贵他哥偷卖零件,连夜写了举报信,没等送出去就“摔”进了沟里。
“叔,谢了。”陆战声音有些哑。
“该谢的是你和苏丫头。”张叔望着苏晚,叹道,“要不是你们,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到死都不敢把证据交出去。”
正说着,公社大院里跑出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是王书记的通讯员:“陆战同志,王书记请你去一趟。”
陆战看了眼苏晚,她点点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他刚要走,又被她拉住衣角。她踮起脚,往他口袋里塞了个东西,低声道:“林奶奶今早煮的鸡蛋,热乎的。”
进了王书记办公室,陆战才发现屋里不止王书记一人。还有两个穿制服的,胳膊上戴着“纪检”红袖章,正翻着一摞文件。王书记见他进来,指了指椅子:“坐。赵氏兄弟的案子,你提供的证据很关键。”
陆战没坐,就那么站着:“我不是为了邀功,就是看不惯他们害人。”
“我知道。”王书记笑了,拿起桌上的零件清单,“你爹当年没完成的事,你替他完成了。县农机站缺个技术员,我跟县里推荐了你,下个月去报到。”
陆战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信。他这辈子,最高的念想就是开个修农机的小铺子,没敢想过能吃上公家饭。
“你小子别愣着。”王书记把文件推给他,“苏晚组织妇女搞副业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不是资本主义尾巴,是搞活经济。下个月公社开妇女会,让她来讲讲经验。”
走出办公室时,陆战觉得脚底下像踩着云。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铺到苏晚脚边。她还站在原地,手护着肚子,见他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成了?”她问。
“成了。”陆战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下个月去县城上班,给农机站修机器。”
苏晚眼睛瞪得溜圆:“真的?”
“真的。”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像上次在媒婆面前那样,只是这次没躲开她的目光,“以后不用偷偷摸摸去黑市了,我挣工资养你和崽。”
苏晚抿着嘴笑,眼泪却又掉了下来。她想起刚穿越过来那天,躺在破屋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刘翠花的咒骂,以为这辈子只能在这穷山沟里熬死。可现在,她有了男人,有了未出世的孩子,连日子都透出亮来。
两人慢慢往回走,路两旁的玉米快熟了,绿得发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响。苏晚忽然想起什么,拽了拽陆战的袖子:“陈丫说,赵长贵被带走时,怀里还揣着他婆娘的的确良褂子,被纪检同志搜出来,骂他‘搞特殊化’。”
陆战低笑出声,笑声在玉米地里荡开。他想起赵长贵总爱挺着油光光的肚子,在社员大会上喊“割资本主义尾巴”,转头就往自己家仓库搬集体的化肥。这世上的荒唐事,总算有了个了断。
快到寨口时,远远看见林奶奶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攥着个红布包。看见他们,老人家举起包晃了晃,阳光透过槐树叶,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洒下金斑。
“那是啥?”苏晚问。
“我奶奶的传家宝,说是给孙媳妇的。”陆战握紧她的手,脚步轻快起来,“她说,等崽生下来,就用这红布包着,图个吉利。”
苏晚摸了摸肚子,那里正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应和。她抬头看陆战,他也正好低头看她,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都笑了。远处的山坡上,几头牛在悠闲地吃草,放牛的娃子唱着不成调的山歌,风里带着玉米和泥土的香。
这七零年的夏天,好像格外长,也格外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