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晚蹲下来,替他擦掉脸上的泥点,“他会修很多机器,还很勇敢。”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爹你呢?你也很厉害,对不对?”
陆战恰好走过来,听到这话,故意板起脸:“我哪里厉害?”
“王叔叔说,你是咱们县第一个开公司的农民!”念安挺起小胸脯,“他还说,我娘是第一个开超市的女的!”
苏晚忍不住笑了。王书记前年升去了地区,每次回来都要特意绕到他们公司坐会儿,总说陆战和苏晚是“敢吃螃蟹的人”。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哪有什么天生的胆量,不过是被逼到绝境时,总得想办法往前挪一步。
就像当年暴雨冲垮了苏晚的破屋,陆战把她拽进柴房,用塑料布堵漏洞时,手都冻得发僵,却还是嘴硬地说“别冻死了,麻烦”;就像她怀着念安时,陆战被关在学习班,隔着铁窗看她的眼神,明明满是担忧,却说“别担心”。
那些日子苦吗?当然苦。可苦日子里藏着的甜,才更让人记挂——一碗热粥的暖,一句笨拙的安慰,一个在黑夜里默默守护的身影,还有……两颗越靠越近的心。
(四)
回县城的前一天,寨里的媳妇们凑到陆家来,七嘴八舌地围着苏晚问生意经。她们如今跟着苏晚搞的“副业”早已不是当年偷偷摸摸的鞋垫手帕,而是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古杨绣品”,连省城的百货公司都来订过货。
“晚丫头,你说咱们这绣品,能不能卖到更远的地方去?”村东头的李婶搓着手,眼里满是期待。她男人前几年在山上采石伤了腿,家里全靠她绣东西撑着,如今不仅还清了债,还给儿子盖了间新房。
苏晚刚要说话,陆战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包裹:“正好,地区外贸公司的人来过,说想看看样品。”
众人一下子炸了锅,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陆战被围在中间,却不像当年面对赵长贵时那样浑身带刺,只是耐心地解释着,偶尔看向苏晚,眼里带着笑意。
苏晚看着他,忽然觉得时光像条河,载着他们从当年那个风雨飘摇的渡口,慢慢漂到了如今这片开阔的水域。河水或许依旧有波澜,可船上的人,早已学会了并肩掌舵。
傍晚,陆战去给拖拉机加油,苏晚坐在院子里帮林奶奶择菜。念安和念溪在梨树下追逐打闹,惊起几只麻雀。林奶奶看着满地的夕阳,忽然轻轻拍了拍苏晚的手:“晚丫头,我这辈子,最盼的就是看着你们踏实过日子。现在看着,比啥都强。”
苏晚眼眶湿了。她想起刚穿越过来时,躺在冰冷的河水里,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剩下绝望。可命运偏让她撞上了那个叼着草秆的男人,偏让她走进了这间飘着烟火气的老屋,偏让她在这动荡又充满希望的年代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暖。
“奶奶,会越来越好的。”苏晚轻声说。
风从塬上吹过来,带着麦田的清香,吹动了檐角的铜铃,也吹动了灶间升起的那缕淡淡的烟。远处,陆战的拖拉机突突地响着,正朝着家的方向驶来。苏晚抬头望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她脚边,温暖而踏实。
(五)
离开古杨寨那天,陈丫带着孩子来送。她给念安和念溪各塞了个红布包,里面是新绣的虎头鞋。“下次回来,给孩子们带些县城的糖果。”她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全是真挚的暖意。
陆战把行李搬上拖拉机,苏晚抱着念溪坐进驾驶室,念安挤在中间,兴奋地数着路边的杨树。林奶奶站在门口挥手,身影在晨雾里渐渐变小,直到拐过那个熟悉的山坳,再也看不见。
“娘,太奶奶为啥不跟我们走?”念溪揉着眼睛问。
“因为太奶奶的根在这里呀。”苏晚指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就像咱们,不管走多远,心里总有个地方惦记着。”
陆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忽然开口:“等秋收忙完,回来给老屋重新盖个顶,再打口新井。”
苏晚笑了:“好啊,再把院子里的蔷薇挪到窗台下,来年能开得更旺。”
拖拉机驶上塬顶,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远处的县城隐隐约约能看见轮廓,近处的田野里,新翻的泥土散发着腥气,几个农人正在地里忙碌,吆喝声随着风飘过来,带着生机勃勃的力量。
陆战忽然放慢了车速,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苏晚。是块用红绳穿着的玉佩,正是当年那半块“安”字玉,被打磨得光滑温润。
“给念溪戴着。”他声音有些不自然,“保平安。”
苏晚接过玉佩,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这间老屋的柴房里,他也是这样,默默递给她一件干净的褂子,说“别冻死了”。那时的他们,还在演一场小心翼翼的戏,却不知早已在彼此心里,种下了名为牵挂的种子。
“陆战,”苏晚把玉佩系在念溪脖子上,转头看向他,“你还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陆战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熟悉的痞气:“记得。那时候某人浑身是水,像只落汤鸡,还敢跟我吼‘关你屁事’。”
苏晚被逗笑了,伸手捶了他一下:“那你呢?像个二流子似的蹲在门槛上,谁知道一肚子心思。”
两人相视一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念安在中间拍手,念溪跟着咯咯地笑。拖拉机突突地向前驶着,载着他们奔向越来越近的县城,奔向那些充满希望的日子。
塬上的风,依旧一年年地吹过。可那些曾经的寒冷与苦难,早已被灶间的烟火、掌心的温度和岁月的暖,悄悄抚平。就像那半块玉佩,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合在一起,便是一生的安稳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