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荼烦躁地掐灭了手机屏幕。
可业务方小王那连珠炮似的、催命般的语音还在她脑子里嗡嗡回响:
“云姐!到底能不能行啊?不是说好这周绝对能提测吗?运营那边海报都做出去了!你这边一delay,我们全盘皆崩啊!”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旁边的研发负责人老方,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方总,你看这个排期……”
老方没等她说完,把无线鼠标往桌上不耐烦地一扔,“云经理,又来?跟你说了多少遍,这个需求根本不是你画个原型那么简单!底层数据结构都要动,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多少工作量?多少风险?”
他又嗤笑一声,“还真是你们产品动动嘴,我们技术跑断腿!下次提需求前,能不能先稍微了解一下技术可行性?”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这是上面的压力,想争取一点点理解,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化成一片无声的废墟。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因为类似的冲突,被堵在研发部门的工位旁。
更别谈这五年来,无数个像这样在业务和技术之间拉扯、磨得血肉模糊的瞬间。
她曾经的理想和热情,就在这一次次的拉扯中,被磨得一点不剩,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
够了。真的够了。
……
大巴刚驶离高速路的瞬间,云荼下意识攥紧了身侧那只装得鼓鼓囊囊的托特包。
一个词随即在她脑海里蹦出:近乡情怯。
车窗外,乡道蜿蜒向前,两侧散落着稀稀落落的平房与二三层小楼,样式各异。偶尔,有农用三轮车“突突突”地驶过,带起一阵尘土,又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云荼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车影,心里清楚,云栖镇就快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后排站起身,像小时候那般鼓足勇气,朝着司机的方向开口:“师傅,前面云栖镇有下。”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干涩,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说过方言了。
大巴司机闻声在站台缓缓停稳。云荼左肩挎着托特包,右手拖着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28寸黑色行李箱,费力地挪下这辆颇有年头的老旧巴士。
车梯有些摇晃,她的脚步也跟着踉跄了一下,行李箱的滚轮磕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年少时那平整的青石板路,如今已变得坑洼不平。街上半数店铺门窗紧闭,冷冷清清。
街角那家老杂货铺倒还开着,挂着的可口可乐招牌褪成了浅褐色,冰柜时不时发出嗡嗡的低鸣,模糊记忆里那个叫不出名字的老爷爷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淌出几段京剧。
这,便是她阔别了十二年的故乡。
没有陆家嘴的摩天楼宇,没有互联网公司的996福报,没有一轮接一轮的绩效考核。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平静,像一卷被遗忘多年的胶片,褪了色,也生了斑驳。
为避开镇上可能遇到的熟人探询目光,云荼下意识拐进一条通往老宅的偏僻小巷。
巷子要穿过一片早已废弃的旧茶厂区。红砖厂房的墙体斑驳脱落,空洞的窗棂爬满蛛网,爬山虎密密麻麻缠满了整面墙,在午后阳光里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可就在她快要穿过这片废墟时,一阵奇异的声响突然打破了沉寂。
“哒哒哒哒……哒哒哒……”
不是麻将声,那声音更密集,更清脆,还裹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感。
键盘敲击声?
云荼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疑心是幻听。紧接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漫过来,混着果香与焦糖的甜,慢悠悠钻进了她的鼻腔。
她循着声音和香气,疑惑地绕过一堵半塌的砖墙。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栋被精心改造成白色的厂房立在眼前,与周遭的破败形成鲜明的对比。原本的铁皮门窗换成了巨大的落地玻璃,阳光毫无阻碍地泼洒进去。奶白的墙面上,钉着块巨大的原木招牌,上面是遒劲的手写字:
旷野社区:寻找工作与生活的第三种可能
透过剔透的玻璃,内里的景象像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现代画卷,硬生生嵌进了这片凋敝的荒芜里:
原本该堆满杂物的几处车间被改造成开放式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