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东西收起后,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她回身看去,只见阿忠弓着腰,双手呈着托盘,上头放着一杯茶和金喜方才搁置的点心。他面白无须的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容。
“太子殿下,奴婢看您自回宫粒米未进,您进点儿点心吧。”
云灼有些不悦,给金喜使了个眼色,金喜会意,上前接过托盘,“阿忠,内殿没什么事儿,我伺候就行。方才叫你去把后殿的积雪扫了,扫干净了吗?”
阿忠连连点头,“已经扫干净了,就等着您过目呢。”
金喜却哼了一声,“我看外头的人都忙着搬东西,我瞧着今日怕是干不完了,你怎么也不去帮衬一下,眼里还有没有货?亏得张公公夸你机灵,这就露馅了?”
云灼借坡下驴,“看来阿忠不甚细心呢。”
阿忠忙跪了下来,头磕得咣咣响,一个劲的认错求饶,“殿下,奴婢知错了,求您莫要告诉张公公,奴婢日后会注意的,再不这样了,否则…否则公公会打死奴婢的。”
见他几乎要哭出来,眼里的恐惧也不像是装的,云灼也不想过于为难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金喜闻言上前道,“去去去,哭什么,往后没有殿下的传召不许随意进内殿里来伺候,听明白了吗?”
阿忠抬手抹了抹眼泪,磕了两个头便退出去了,云灼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殿下,我看他年岁不大,左不过十一二岁,也怪可怜的。”
“你可怜他,他未必可怜你,年岁不大也要多提防着,把那点心赏给他吃吧,茶水倒掉就是。”
金喜点了点头,端着东西出去了。
云灼拿了伤药,决定去找邵钰探探情况。
…
值房里静悄悄的,只闻见一股子淡淡的药味混着些微血腥气。云灼掀起皮帘时,就见那帐子半落着,邵钰上身光裸着正背对着门,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脊梁骨挺得笔直。
云灼手里的药匣子有些分量,她轻手轻脚往里走,靴底蹭着青砖地,发出极细的声响。邵钰原是垂着眼的,闻声猛地回头,见是她,先是一怔,随即忙要起身,刚动了动,眉头便拧成个疙瘩,想是牵扯了伤口,又生生坐了回去,只低低道:“殿下怎么来了?这里不是姑…你这身份该来的地方。”
他声音有些哑,云灼不理他,只把药匣子往桌上一放,揭开盖子,里头是上好的金疮药,用白瓷小罐装着,“这药是你的人送来的,应当是好东西吧,给你用。”她垂着眼,纤长的手指拨了拨药罐旁的棉絮。
话没说完,就见邵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避开了些,目光却直勾勾黏在云灼脸上,“殿下还会心疼人,只是奴婢身份低微,怎敢劳动您亲手送药?”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皇后跋扈,奴婢受着便是,怎么敢用这么金贵的东西。”
云灼抬眼瞧他,见他脖颈后还有些未擦净的红痕,显显然受得罪不轻。她把药罐子取出来,又拿出干净的棉帕,一并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少贫了,您是万人之上的厂公大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邵钰唇角微勾了勾,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到那温热的药罐,只觉那点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您想知道什么?”
云灼径直坐在他旁边的小杌子上,“皇后已经迫不及待要动手了,那会儿子回了宫,张延庆便带了个小太监来塞进了我宫里当差。不过我没让他进内殿伺候。”
“你还挺机灵,知道谁的人不能用。我这几日不便外出,无法寸步不离你身侧,且还不知他的目的,你觉得能留就留,不能留就处理掉,这点小事,也要听我的意见吗?你应该能处理好。”邵钰扯过一旁纯白的力衣披在身上。
“我自然知道,我来是要问你,你可知江家如今是什么情况?”
“江墨生,也就是您的舅舅,倒十分正直,端的是文人风骨,从不事权贵,任谁金银珠玉塞上门来,也从不眨眼。”
“可偏生那性子,比石头还硬三分。为官几十载从未站队于谁,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中立之人。”
云灼闻言点了点头,起身欲要离开值房,邵钰却突然开口了,“有想法?”
“并没有,我母亲生前唯一牵挂的就是江家,我不想讲他们扯入漩涡中。”
“你如今骤然回京,根基未稳,朝中无人服你,必然不会有人为了你与皇后之党为敌。”
“江家,或许是你破局的第一颗子。”
她转身静静盯着他的眸子,坚定道,“我不愿。”说罢,转身离去。
邵钰眼神晦暗不明,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心下有了自己的春秋。
所谓人心隔肚皮,纵然有意收用江家,那也只能是她做主导,目前来看,邵钰噬权,总想着掌控她,那必然不能够让他从中横插一脚。
暮色西沉,云灼独自走在幽深的长街上,她心里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总是下意识将邵钰隔绝在外。她明白,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靠山山倒,靠人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