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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旨意,段云廷立马穿甲上马,追出城去,骏马在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
公主还怀着身孕,必不能徒步逃跑,既然是坐马车,就只能走官道。
谁都知道公主在燕京有田宅,她回凉州是自投罗网,西边干旱风沙大,她一个孕妇怎受得了这样的累,想来想去,只有东边和南边两条路可走。
段云廷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后,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前方那辆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青篷马车,驾车的男人低垂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前面的马车,即刻停下!”
少年大声喝止,一挥手,身后的精锐骑兵立刻散开,将马车团团围住。
驾车的男人身体一僵,停了马车,不敢抬头,段云廷横过去枪尖挑在他下巴上,强迫人抬起头来,在月光下露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前几日刚刚得到恩准回乡探亲,被送出宫的苏太医。
苏景昀穿一身粗布衣裳,头戴斗笠,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努力镇定道:“将军有何贵干?小民带着家眷回乡,若慢了,就到不了落脚的地方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在偏僻,所以段云廷才往这儿追,他在行军打仗时做过几年先锋将军,找敌军的主力都不在话下,找一个逃跑的孕妇,自然游刃有余。
他没有立刻揭穿苏景昀的身份,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马车前,反手将银枪转到背后。
“奉旨搜查,敢问车内有何人?”
车内一片死寂。
段云廷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猛地伸出手,唰一声掀开了车帘。
夜晚清冷的月光瞬间涌入昏暗的车厢,朦胧的照亮了车里穿着朴素的两个姑娘,便是村妇打扮,也掩不住二人姣好的容颜。
婳春咬紧牙关,张开手臂死死的挡在蜷缩在角落的人影面前,而被她护在身后的宁安公主,发髻有些散乱,脸上蒙着轻纱,无神的眼中流露着巨大的惊恐。
她一只手紧紧抓着婳春的衣角,另一只手竟握着一把匕首,颤抖地横在身前,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眼见此景,段云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记忆里的公主,安静、温柔,像冬日的雪一样脆弱易碎,又像春日初开的花苞那般柔软,惹人怜爱,哪怕眼盲,也总是待人温和,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笑。
此刻,她却像被逼入绝境的幼兽,惊惶恐惧,甚至有种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同他回京的决绝。
他都看懂了……
所谓公主接受了皇上,不过是皇上一手造就的假象,公主如今知道了真相,哪里还会重新回到禁锢自己的牢笼中。
段云廷想起自己半年前说笑似的打趣皇帝,“皇上何不娶了公主?”
当时以为是促成一对姻缘,为主分忧,不曾想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毁了宁安公主平静的生活,造就了两人之间的悲剧。
他几乎能想象到皇帝此刻的崩溃疯狂,若不是当初那句混账话,皇上或许不会对公主生出妄念,他们之间还能保持着那份难得的亲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闹得两相难看,分崩离析……
段云廷深感内疚,沉默片刻后,眼神复杂地看了月栀最后一眼,然后,放下了车帘。
他转过身,对着手下士兵厉声道:“里面没有可疑人员,搜仔细了,继续往前追!不要放过任何可疑车辆!”
军士们虽有些疑惑,但将军的命令不容置疑,纷纷收刀上马。
段云廷侧过身,压低声音,对马车里说,“往南边的小路走,那边刚刚巡防过……此日一别,万望珍重。”
片刻,马车里传出一声微弱的道谢。
“多谢将军。”
段云廷舒了口气,翻身上马,最后瞥了一眼那马车,带着大队人马,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调转方向的马车里,月栀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匕首“哐当”一声掉在车板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恐惧褪去后,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新生的清醒。
婳春和苏景昀也松了口气,不敢耽搁,立刻驾着马车驶向了南边的小路。
天地辽阔,夜风清凉。
马车碾着月光南去,消失在葱郁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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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议政殿上龙椅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