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何曾强求,朕只是不能没有她!像你这般亲缘美满,一世顺遂的人怎会懂朕对她的心意?”
“可您已经失去她了。”梁穆泽语调平静,作为局外人,残酷的点破了少年人执拗的痴狂,不过是一厢情愿的自私。
“臣知道皇上心有执念,当初先帝和新皇后对您的确疏于照顾,但那都已经过去了,您如今是天子,肩负天下,大周国境内的一切都是您的,难道您要因为公主的离去而放弃这一切吗?”
“难道公主想看到您现在这样?”
“您已赐了小儿与公主和离,臣本不该多言,但臣不得不说,公主不喜您的掌控与欺骗,离开是她的选择,而您是一国之君,万民安乐、河清海晏才是您的首要职责。”
“若因一己情愫沉湎伤痛,损及龙体,荒废朝政,岂不是本末倒置?您留不住公主,也要辜负大周的百姓吗?”
字字句句,敲在皇帝的心上。
梁穆泽看着他神色挣扎,并未住口,毕竟此事知晓内情的人不多,他不来劝,还有谁能劝,总不能眼看着皇帝萎靡不振,朝局生乱。
“臣说不知轻重的话,皇上真念着公主,就该放她自由。若情深难舍,不如将这情意寄予山河,做一盛世明君,开创太平,让公主在大周的国土之上,无论身在何方,皆能安居乐业,自在无忧,便是您能给她最好的归宿。”
让她……自由地活在他的江山里?
“是啊,她只想要一份安稳,是朕昏了头,偏要给她朕觉得好的东西……”
无论是金银、公主的尊位,还是他所谓的真心,于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废物。
“放她自由……她想要自由……”
裴珩喃喃自语,晦暗的眼底透进一点微光。
心头剧烈的绞痛渐渐平息,转为一种深沉的钝痛,他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吐了出来,又自嘲似的笑了两声。
他依旧虚弱,但那灭顶的绝望和自毁的冲动却慢慢褪去了,只是呆呆的望着帐顶,沉默许久,久到身边人都以为他再度昏睡过去。
终于,他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一直静候的梁穆泽,疲惫的声音多了一丝清明:“多谢爱卿开解,朕明白了。”
枝头的鲜花,就让它开在那里。
花间的蝴蝶,任它随风起舞。
叶绿枯黄,花开花落,皆有其自己的规律,人心更是如此,岂能为他一个人的执念扭转。
在一声声舒展的叹息中,裴珩久违的回想起很多年前,还未懂男女之情的他,并不明白自己对月栀的感情,只觉:她笑了,天地才明亮,她自在,世间才开阔。
那时没有这般纠葛的孽缘,两人未彼此着想,无论是身还是心都靠的那样近。
真心爱一个人,未必要攥在手心。
许多天后,他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浮动的云影,忽然觉得,天大地大,何必非要将她困在身边。
他真心爱月栀,便给她想要的自由和安稳,至于他,曾偷得那半年属于自己的夫妻恩爱,甜蜜欢喜,已经足够了。
风吹云散,各得自在。
这样,也好。
又过几日,久未临朝的皇帝重现议政殿,身形清减许多,眉宇间却恢复了往日的威仪。
不久后,一道哀诏自宫中传出,昭告天下:宁安公主,因病薨逝。
公主府内停灵举哀,素缟漫天。
自此之后,帝王再未提起那位曾经备受恩宠的宁安公主,也未接纳任何选秀和地方王侯敬献的美人。
在无人得见的深宫内,裴珩守在寂静的景和斋中,望着月栀最后送他的“赠礼”,拭去无声的泪水,沉默了一夜又一夜。
他假装不再想她,期盼此刻的放手能换得她一世安宁。
独自困守暗室,将愧疚不甘深埋心底,让自己的江山成为她可以安然藏身的、最温柔的夜色。
京城的暑气在连绵的秋雨中悄然逝去,宫墙内绿叶染黄,寒意渐浓。
*
四个月后,腊月将至。
茂密山野在北来的寒气中褪色,江东一处村落中,河面上升起的薄雾终日不散。
刚过午后,天色变得阴沉,河上结起了薄冰,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远处山峦和近处田野都蒙上了一层素白,村中田舍内飘出袅袅炊烟。
一个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里,身着布衣的男人在灶房里忙活,一个灶上烧着热水,另一个灶上熬着药,穿过院子进堂屋去瞧,听门帘闪动的里间传出妇人难以忍耐的痛呼声,他急的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