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出了公社,李南书盘算起来,二姐的婚礼就在十月,这次回去得送她一份贺礼。
这几年,二姐常给她汇钱,工作几年了,一块手表都没舍得买。这次,她预计在县城里工作两个月,抛开花销,一个月存20,再加上苏清溪赔的50,二姐上个月寄给她的20,到了8月底,她就能有110块余钱。
回家的火车票8。2元,来回就是16。4元,还剩83。6块钱,梅花牌的手表是86块钱,她这两月再节省一点,就可以买一支手表送给二姐当贺礼。
还要再凑6块钱,给大姐家的昕昕买一条裙子,她正算着,就听见前头有争吵声。
抬头一看,见一个穿着蓝褂子、黑裤子、黑布鞋,有些瘦削的姑娘,泪眼汪汪地道:“同志,我真是钱掉了,不是骗你的,我出门的时候,我爸给了我八块钱,我有急事要去县医院,我回来再补上可不可以?”
售票员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冷笑道:“同志,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我们怕是连口水都喝不上,我也不想说难听话,你自己下去!”
那姑娘年纪不大,看着19、20的样子,闻言脸上又红又白的,还是忍着羞耻,再次开口道:“同志,我大姑在医院里,吊着一口气,家里接了信,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公社……”
售货员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些没用的,车票4毛钱,”说着,朝她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好看,像葱段一样,白白嫩嫩的。
可是现在,没钱乘车的小姑娘望着这满是逼迫意味的手,眼泪“啪”地掉了下来,“大姐,你行行好,我回头一定补给你,我姑父在县里工作,我和他要钱给你补上。”
售货员冷哼了声,不耐烦地道:“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快走,别耽误了车上的人。”
车上也有人帮腔道:“哎呀,坐车肯定要给钱的,小姑娘,你没钱就下去吧,二三十里路,走几个小时也就到了,没得占这个便宜。”
“就是,我还赶着去商场买衬衫呢,去迟了,抢不到怎么办?”
“这姑娘真是的,舍不得钱,又不想出脚力,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在劝着姑娘下车,那姑娘却倔得很,即便又羞又气,却怎么也不挪步子。
一个人站在车厢门口,缩着肩膀,有些绝望地哭道:“我真得赶着去见大姑一面,去迟了,就见不到了。”她似乎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为什么钱丢了,为什么单单就我的钱丢了,大姑,大姑……”
前头售货员已经冷了脸,“哎,你这姑娘,要嚎回家嚎去,在我们车上嚎什么啊?”起身动手把人往车下推,斥骂道:“你一个小姑娘,脸皮怎么这么厚?不花钱就想坐车?真是美得你……”
李南书看不过眼,站了起来,伸手拦住售票员,“大姐,我替她付吧。”说着,递了一块钱过去。
售货员瞟了一眼李南书,立即把钱接了过来,麻溜地找了她6毛钱,缓了脸色道:“同志,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人,这车票钱,她要不出,回头就得从我工资里扣,我跟车一天,磨破了嘴皮子,也没个一两块钱。”
李南书点头,“是,大家都不容易。”
姑娘咬着下唇,没吱声。
李南书拉着她到旁边坐下,姑娘擦了眼泪,抽噎着道:“我真的带了钱,我妈给我缝了一个小布包,我就放在口袋里,可是丢了,我去见大姑的,竟然把车钱丢了,要是赶不上见大姑……”
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李南书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没事,大家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又把剩下的6毛钱递给她,“这个你拿着,回头坐车用。”
姑娘忙推辞,“不用,不用,我姑父会给我的,每回我去,他都给我钱。”
等车开起来,姑娘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说她是盛湖大队的,叫姚安安,问李南书叫什么。
“北山大队的知青,李南书。”
姚安安念了几遍她的名字,像是要记住一样,等到快下车的时候,握着李南书的手道:“南书姐姐,真的很感谢你,你不知道,这趟车对我有多么重要,”说到这里,眼泪又掉了下来,“南书姐姐,我一定会还你钱的。”
李南书帮她擦了一下眼泪,“没事,安安,你不用放在心上。也有人这样帮助过我。”
姚安安却坚持道:“我爸说,做人要讲良心,你好心帮我,我不能坑你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