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立不安地绞着手心的帕子,镶金螺钿铜镜中映出她的影子,寝殿原没有铜镜,她喜欢照镜子描妆,姬长钰让崔净涣从御用监新打的,一直放在这儿供她理妆。
令窈没心思去看铜镜里女子憔悴苍白的脸色,频频向外张望,姬长钰为何还没有来。
她又不禁期望,姬长钰永远不要出现。
令窈怕他,却又不得不依附于他,她想割掉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又无法舍去东宫太子这枚护身符。
姬长钰曾戏谑她,离了东宫,她还能去哪儿。令窈很生气,恼得不想和他说话,可姬长钰说的是事实,离了东宫,她找不到第二个能像姬长钰一样,有权有势,能肆无忌惮庇护她,即便被惹得不快,也不会迁怒于她的人。
终于,廊外传进咚咚的脚步声,是姬长钰的皂靴踏在地上的动静,并不大,不徐不疾,却一下一下,像敲在了她心上,令窈已经学会闻声分辨出来人是不是姬长钰,殿内的宫娥鱼贯而出,到廊外恭迎千岁爷。
令窈心一提,脊背僵硬得挺直,如绷紧的弦,几乎是无意识地站起身走去珠帘外。
宫人们簇拥着,姬长钰一手负在背后,已经进来了,他先没什么情绪地扫了她一眼,抬手让围侍的宫人退下去。
令窈深谙姬长钰的习惯,默默走过去为他更衣,他的腰带暗扣复杂,令窈头一回弄的时候折腾半天。
那时候她见到的姬长钰还是温润如松风水月的太子爷,起初她对姬长钰的印象很好,是因为听说最初东宫里伺候太子爷的大多是小宫娥,这也没什么,太子是极讲究的人,金尊玉贵的性子,不仅日日要沐发熏衣,唤仆从端茶递水,戴冠除靴,无一不用人随侍。太子是不喜亲近女色,不然譬如那皇室宗亲,王公贵子,安置的床榻上还会有婢女温床暖身,剥橘喂桃,解乏侍奉,极尽奢靡。
她曾听说,东宫曾有一个小宫娥伺候更衣的时候不慎将姬长钰的腰带系得紧了,姬长钰没有怪罪,让她重新扣好,于是这个宫娥似乎是起了心思,有意再次扣错带钩,出来后还红着脸讲述千岁爷与她说过的话,自以为入了千岁爷眼的小宫娥后来被调出东宫,伺候主君更衣盥洗的人也一律换成了内侍。
令窈天真的以为,姬长钰风光霁月,洁身自好,实为如玉如琢的君子。
往后的日子证明,令窈确实足够天真,当真以为姬长钰能仅靠风光霁月的品行就能坐稳大魏储君的位子,姬长钰摄政十七年,岂止那么简单。
卸了腰封,姬长钰手掌扣住她的后颈,就含住了她的唇。
令窈沐浴过了,她太熟悉这套流程,姬长钰喜欢亲她,她每一个地方都被姬长钰亲过,面皮儿仍旧薄,红着脸,眼珠雾蒙蒙的,她没像前日一样扫兴,由他摆弄。
从她方才坐过的铜镜前的玫瑰椅,到铺满雨后海棠的帷帐中。
令窈有时候在思考她和姬长钰这段关系,她不知道姬长钰是怎么看她的,大底是认为她是一个轻贱且虚荣的女子。她幼时是被母亲、长姐、二哥宠着长大的,她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容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后来母亲病逝,长姐远嫁难产而亡,二哥从军战死,家里没人再护着她,她入了内廷,伴在姨母身边寄人篱下,居然也学会了看人脸色,但她骨子里仍是没变,曾经那样骄傲的姐儿,她容不得自己落魄,她乖乖听长姐的话,努力地好好活下去,再落魄也不能灰心丧气。
令窈想,她为了好好活下去,攀附上太子爷这棵大树,确实太过努力,且努力得有些过头了。
夤夜,崔净涣指挥着宫人送水,春雪坞那头有和端宁县主面容身形肖似的宫娥顶着,春雪坞也有千岁爷的人,压根不怕柳昭仪过去。其实千岁爷本就不必忌讳这些,是端宁县主求千岁爷这事儿不能外人知晓。他弄不清楚千岁爷和端宁县主之间是怎么一桩的事儿,不过千岁爷至今未娶正妃,确实不能先闹出这样一桩风流事,落人话柄。
盘润的檀木手串沾了水渍,吧嗒掉下来,令窈软白的身子埋在翡翠被里,头枕着七宝大迎枕,手腕硌着碧钏留下两道通红的印子。
她眼皮子掀开,姬长钰靠着和她颈下一样的七宝大迎枕,肩上披着中衣,扣子松松垮垮地系着,胸膛肌理一呼一吸间紧实有力,姬长钰从情谷欠中抽离,低头拨弄手中濡湿的檀木串子。
令窈视线尽量避开他常把玩的念珠。
她暗暗在想,这是最后一次。
姬长钰见她醒了,把掌中的念珠戴去手腕,耷拉下眼,侧身搂她入怀,语气如常,“身上用的什么香,熏得孤头疼。”
令窈脖颈抖了下,犹豫稍许,一鼓作气大着胆子开口,“是百蕴香。”她抿唇,又道,“我听闻汉成帝宠妃很是钟爱此香。”
姬长钰捻着眉心的指腹微微一顿,低眸看向怀里柔软的女子,没有立即说什么,令窈却听到自己心口阵阵的跳动声。
良久,姬长钰轻笑一声,手指拨过令窈颊边汗水浸湿的碎发,“赵氏无子,孤倒是想让你熏些添子的香。”
“给孤多生几个孩子。”
令窈忍不住沮丧,她被他搂着,姬长钰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的后颈,脊背,摩挲得她起了一层颤栗。
她脖颈抖了下,犹豫良久,终于再次道:“殿下,令窈考虑好了。”
“令窈想要离开京师,回兖州江家。”
姬长钰动作一顿,他拿开手,慢条斯理地捻动腕间佛珠,玉白的指节按在深褐檀木上,显出几分禁欲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