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太尉穆辽开口,“那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可是要派人将青州将领押解回京?”
“兹事体大,殿下还是先同陛下商议的好,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同陛下一起征战过的,其中大部分是武安侯的部下,这一旦动起来……”光禄勋许蕤开口道。
“臣附议。”大司农封珩颔首道,“虽说去岁陛下已经将大半军政大事都交由殿下处理,但毕竟此事牵涉甚广,殿下三思。”
剩下御使大夫申屠临默了片刻后亦点头称是。
“父皇休养中,不宜叨扰。”江瞻云拢了小檀扇,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耳鬓,“两日前,庐江长公主已经奉命上路,将青州军八百石及其以上将领,秘密带回长安。今日之举,一来为验证青州军中贪污一事,二来是孤给诸位的答卷。”
“诸位满意否?”
大魏是个很特殊的皇朝,百余年间历经四代帝王,出过两任女帝。
实乃开国太祖膝下二子皆幼年而薨,不得已立长女为储君,便是后来开创“景璧之治”的文烈女帝。文烈女帝少时走失流浪,致体弱多病寿数难永,独子被害后,未再生育。而是建立育婴堂,收养弃婴,抛弃血脉传承,从中择体质康健者悉心培养,如此有了第三代靖明女帝。故而自靖明女帝起,后人实非江氏血脉,此乃皇室密辛,只为大魏历代帝王所知。
靖明女帝在君母安排下择益州薛氏子为皇夫,后育有一双儿女。皇朝历经两任女帝,已是女相女将立于朝野,朝中女官将近半数。若是能再延续一二代,女子地位或可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靖明女帝原本亦是立长女为储,乃隆麒皇太女。
许是彼时国业昌盛,朝中安定,隆麒皇太女骄而失稳,心为情困,毁婚于世代联姻的薛氏,竟与匈奴质子相恋,更应诺以“天下聘”,共享江山。如此举止论调传遍朝野,引臣民激愤,靖明女帝亲斩其于未央宫前殿,以平众怒。彼时女帝以至中年,后嗣难育,亦非所有人都能有文烈女帝之格局,养他人为子传做继承人。于是皇位传给了幼子,便是当今天子承华帝。
承华帝前半生可谓功在社稷,因长姐隆麒之故,谨遵母训十数年如一日,视匈奴为死敌,四征匈奴,终于在承华十八年,驱匈奴以祁连山以西,拓宽了疆域,平定北地边防。
功成之后,扬名四海的天子开始狂妄起来,行事多独裁,少纳谏。然相比这些,其中承华廿年废出长达五十余年的女官制度乃其做得最出格的一桩事,却为群臣拥护。毕竟即便皇朝出了两任女帝,到底更长久的千百年都是男主天下。
定国改制,功业有成,于承华帝本该是荣耀又自满的一生。却不想废官改制后的翌年,太子狩猎坠马而亡,同年冬刚及冠的阴平王染风寒不治离世,转年十五岁的豫章王染天花而薨。至此,承华帝膝下六子一女,三子死于战场,三子接连薨逝,唯剩公主江瞻云。即便如此,他也未想将江山交给她。又一年,徐贵妃临盆,一尸两命。已过天命的承华帝终于害怕,疑是自己废弃女官制,惹怒君母,愧对先祖,方被惩罚至此。遂力排众议,立年仅十岁的公主江瞻云为储君,八年来悉心教养。
只是如此权柄重落女子手中,朝臣多有不甘,承华帝方择了以温松为首的五位股肱之臣辅弼少主。
今日,江瞻云这一问,方由此而来。
储君天资聪慧,行事雷霆缜密。
诸臣自是满意。
“今日事不传第七人,都退下吧。”江瞻云摇着小檀扇,一侧扇头已是数次忍不住划过鬓角。
然温松走在最后,去而又返。
眼见接储君的走舸正缓缓驶来,船上划桨的少年眉目无双,吹箫的儿郎风姿俊逸,江瞻云立在船头与他们展颜,分了一点余光给尊师。
“老师还有何事要叮嘱?”
“乃驸马一事。三月里您大婚,当夜青州战败的急报传来,驸马连夜赶赴。如今已经成功退敌,还请殿下召驸马回朝,侍奉您左右。”
江瞻云看他一眼,笑道,“他乃向父皇请的命,孤何来权利召他回京?再者,他喜欢边地不喜京畿,孤成全他便是。”
“殿下此言差矣。”温松拱手道,“自靖明女帝联姻薛氏子开始,薛家儿郎或为驸马或为皇夫,皆为女君之护身符,不离左右。臣知晓殿下不喜驸马,然君者何论情爱,自当利益为上。益州薛氏,殿下正需用之。”
“老师这些话,与其劝孤不若去劝驸马,是他自己请命离开而非孤将他赶出长安。”江瞻云已不看温松,目光全在即将靠近的另一艘走舸上,摸着鬓角嚷道,“杜衡来了没,让他滚上来,孤要痒死了!”
温松阖目而叹,“再一桩便是这处,按理殿下内帏之事,老臣不该多言。但殿下如今是储君了,不是寻常公主,还是要以保养玉体为重……”
“老师既然提到孤内帏处,孤正好有一事要同你说。”箫声缭绕的走舸就要靠过来,江瞻云眉眼柔柔,皆是欢色,“孤晓得老师的好意,恐他们一味奉承讨好,恐孤不知节制沉迷其中,身边没个端庄持重的人照料。”
“老臣不敢。”
“这有何敢不敢,您所虑正是。”
船已抛锚泊下,箫声止歇。一少年从舱中走出,踏上这处的甲板,接过储君手中檀扇,还不忘同温松点头致礼,后一边打扇一边引路。
江瞻云搭着他手腕,登上走舸,转身对温松道,“温颐,你的长孙,孤的师兄,长安名门公子的典范,最是端庄持重之人。孤向您要了他,让他常伴孤之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