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疏规劝本是想着正好她坠马受伤,有这么一个实例在前,更具说服力,完全是为她好。他不止一回说了,只是草拟皆可商榷。然她却不纳不谏,如此闭塞言路,实非储君之德。至于垂帘一事,完全是被她气得话赶话,谁料她会当真。
也就是他,换了旁人早就称病不参议会,将事捅到天子面前去了。哪有为君者如此孤立臣子,直接罢官削爵都比这般做派好看!要真是罢了他的官职他还求之不得呢!士可杀不可辱,该生气的是他!
她还气,气甚?
那年的薛壑想不明白。
于是也不可能“亡羊补牢”。
于是,往后年年月月,这幅政事堂中的帘幔再未撤去。
他们会在早朝于未央宫前殿相见,会偶尔在宣政殿论政时相见,会在一些宫宴节庆上相见,他自然瞧得见她面容眉目,但记忆中愈发深刻的是隔帘望去的身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能辨出帘幔后的人长高了,清减了,丰腴了;他也能看清她挽了双螺髻、飞仙髻、高云髻;但他看不见她笑时弯眉如新月还是眸中生星光,也看不见她怒时双颊发白还是胸膛起伏。
他看不见她的一颦一笑,只见得身影时近时远。
……
薛壑起身盘腿坐在榻上,看帘帐低垂,有女身影缓缓而近。
越来越近。
“殿下!”
他仓皇出声,就要掀帘向她行礼。
然他的手抓在帘帐上还未掀开,便见那人先躬身俯首,向他行礼问安。
他松开帘帐,隔着起伏微摆的罗纱,辨清今夕何夕,辨出来人只是他府中的掌事红缨。
红缨是他母亲的贴身婢子,当年随他来益州一是帮他打理送给储君的一应礼物,二则代母帮衬他、照顾她。
今日这个时辰出现在这,原也是他昨晚回来后,特地交代的。
“老奴敲过门,公子久未应声,眼看早过了您素日起身的时辰,怕您有恙,方才入内。”红缨退开两步垂首避在一旁,考虑他还不曾盥洗,击掌唤人入内伺候。
“我无碍,就是昨日饮酒有些头疼,才起迟了。”薛壑披了件外袍掀帘出来,见红缨手捧一物,面上顿时有了些笑意,“寻到了?”
“这物珍贵,老奴一直仔细收着。”
薛壑打开匣盒,见六枚红宝石缠金护甲依旧光芒流转,其中有一枚红宝石用鎏金补了一角,雕出梅花纹络,更添别致。
“公子难不成是要送人?”
薛壑抚摸那枚修补后的护角,一时没有回应。
“那您赶紧先去宗正处将您的名字除了,去了皇家身份。这都快五年了,孝期早过,且正经娶个少夫人回来。千万莫忘记写信给夫人,夫人不知要高兴成这么样……”
“姑姑,你说如果别人送你礼物,你不喜欢,你会收着放了十多日才还给人家吗?”
“不喜欢就不收,收了十余日才还,那、那除非送礼物的人不在当地,话说回来和尚不在庙还在,总能还到庙里去吧。”
“我也这样想。”薛壑的目光在护甲上流连,指腹在宝石上来回摩挲,仿若轻抚那个他明明唾手可得却从未触及、也无法再触及的人,“我其实很早就是这样想的。”
她肯定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