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打赌,兰浓浓便不只图看个热闹,她也坐不住,时不时就要起身撑着窗极目远眺,只恨不能有个望远镜叫她好看出谁有夺冠的潜力,
覃景尧则稳稳坐在圈椅上悠然品茗,更多自是落在她身上,看她时而握拳紧张,时而摇头赌气,时而兴奋欢呼,坐一会儿,站一会儿,入迷深了还能蹦跳起来,
倒不再叫她坐下,只在她红了脸颊,累了嗓时叫她歇歇,只觉单是瞧着她一人,便热闹的应接不暇,偶尔才寥寥睨了眼下方,
本就是讨她欢心,自是意输不图赢,甚而言语间还有意隐晦提点,
“先赛者虽可借时蓄力,如浓浓适才盛赞的那支末局反超的红舟,若能持守初赛锐气,确可争魁。然赛道之上终以实力为尊,偶得之幸,难为常胜之基,”
他倏然抬臂,修长手指稳如松枝般指向河心,但见一叶黄舟劈波斩浪,龙首昂扬。
“六轮竞渡,黄舟始终领航,桡手节奏稳健,舟身吃水匀称。此番若无意外,当属魁首无疑。”
他声线沉若金玉相击,笑道,“故,我压此舟。”
黄舟如离弦之箭,已甩开同轮对手整整一个舟身有余。
兰浓浓全神贯注自然看在眼中,然单从此轮来看,黄舟确实出色,但只能说非黄舟太强,而是同轮者弱,
她有意思数了时间,每轮完赛时间皆在两盏茶上下浮动,也就是七分钟左右,前后差距五息之内,七百丈属中程赛道,体力速度为上,但关键时刻的爆发力,便恰似如虎添翼,
诚如他所言,先赛者确可蓄养体力,但在旗鼓相当的角逐中,她更看好能在关键时刻骤然加速的猛士。
毕竟毫厘之争,胜负往往系于一瞬间的爆发。
此间没有秒表比对,单从面上看,若不着意细数,确实不好辨别,也难怪连他都被表面迷惑了。
兰浓浓心中暗喜,面上难免便带出几分,只见她扭回头,脸上的笑意格外灿烂,见他神色认真,心头喜意更甚,怎么也压不下扬起的唇角,语气铿锵道:“我压第二轮红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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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事虽称整日,实则午膳仅歇半个时辰便紧锣密鼓展开决赛。兰浓浓有意计了数,细算下来:六十四艘龙舟自辰时开赛,每两刻钟一轮,经五轮淘汰至八强,未时三刻便可决出胜负。
当八艘龙舟如离弦之箭冲向终点,就在最后三十桨处,那抹红霞般的舟影突然暴起,在桡手们迸发的嘶吼声中,舟首以半尺之距劈开终点线。
兰浓浓登时激动地拍着窗台跳了起来,更喜不自禁的回身抱着被她拉起来看决赛的姚景,仰着脸一叠声的洋洋炫耀,
“哈哈我就说!关键时刻爆发力便是制胜关键!如何如何,可是心服口服?”
“嗯?嗯?嗯?”
覃景尧由着她在怀中雀跃欢腾,双臂稳稳圈住那不安分的身子,心口被她撞得发软,满脸的忍俊不禁,“浓浓慧眼识英雄,我心悦诚服,愿赌服输。”
“浓浓有何要求尽且说来,我必无有不应。”
兰浓浓笑哼两声,得意的不行,扣着他臂膀略思忖,乌溜溜的眸子一转,鬼精道:“我已应有尽有,没甚可求,但既然有约在先,自当要言而有信。”
“唔,横竖我是想不出来,既是你输了,那便由你来想,总归要叫我满意才行。”
覃景尧虽未刻意探听,但她天真烂漫,三言两语间便将境况和盘托出,原是赁屋而居,柴米油盐皆需亲手张罗。
平日唯以针黹女红寄售于绣坊,换些散碎银钱度日。
既无朱门绣户,亦无锦衣玉馔,无婢仆环伺,更无家世可凭。在世人眼中,她这般境遇怕是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合该处处捉襟见肘才是,又怎敢大言应有尽有?
以覃景尧的身份地位,口中说着淡薄名利,不慕荣华之人,他并非未曾见过。只是那些人,无不是曾在红尘漩涡中几经浮沉,或是看遍人间极盛之景,方才淬炼出一颗洗尽铅华之心,
人各有其缘法,他自不作评说。
唯怀中这韶华正好的女子,眼波流转间俱是娇养出的灵秀,纵混迹市井不染骄矜,却也能从那骨子里透出的从容看出,必是被人捧作明珠般呵护长大,
虽非金玉堆就的富贵花,却也未曾历过风雨摧折。
攀比慕贵原是人性本能,纵是钟鸣鼎食之家,为权势钱财,机关算尽者亦比比皆是。
似她这般未经世事磋磨,未识人间极奢的姑娘,所谓甘于平淡,不过是因未尝甜露而暂作清高,或为矜持作态罢了。
如是一想,兴致便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