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灯没开,光源只有阳台外的万家灯火。打火机的熄灭让姜奇妙这一侧彻底陷入黑暗,她在黑暗中犹豫了半晌,终于撞起胆子,朝那道黑影挪动了半步。
角度一变,姜奇妙就看清楚了。
那所谓的“黑影”是一条黑色的斗篷,宽宽大大,罩上一道屈在地面的身形。离袍子不远处,散落着一支……扫帚?
等一下。
是说,夜色之中,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从窗户外面像个游走球似的“咣当”把她玻璃都打碎了,然后和一个扫帚一起,躺在了她家地板上吗?
不,这不是保险公司人力资源部门刚入职一年的新人小社畜姜奇妙该面对的画面——然而这人又如此切实的躺在距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清晰得既不像梦境,也不像幻想。姜奇妙又原地站了五秒,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壮起胆子走到他身边了。
距离的拉近,让对方的模样更清晰地映入姜奇妙的视野。黑色的斗篷自带兜帽,此刻往上翻,落在耳边盖着半张脸。姜奇妙警惕地弯下腰,尽可能地站远,又用手指勾起帽檐边沿,往起一翻——
白色……白色的?
暗淡的灯光让看清任何事物都变得艰难,包括兜帽下的脸,但那头白发又极度显眼。姜奇妙震惊之中再次侧过视线,观察起这个躺在满地狼藉的玻璃渣里的人。
袍子颜色深得不正常,布料在地面上摩擦,留下些微深色液体被擦开的痕迹,并在这一刻开始挥发血的味道。姜奇妙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点,拽了一下对方袖口,让他侧着的身子平躺过来。
怪不得刚才只觉得一片漆黑,实在是这人身上每一处都暗得吸光。黑色斗篷里面是一身黑色的袍子,袍子正中又斜缀了一排黑金属的扣子,一直扣到锁骨处。
大概正是因为这一身衣服太过漆黑,他皮肤的苍白就十分明显,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与之相衬的是更苍白的发色。姜奇妙皱着眉头打量,感到这人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等一下,熟……熟悉?为什么她会感到熟悉?
她的警惕仍为消退,可好奇又因为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上涨。姜奇妙再度往前挪了半步,俯下身子,试图辨认对方的长相——
那双眼睛是在瞬间睁开的。
眼睛睁开的一瞬,对方的五官熟悉与否变得不再重要,映入姜奇妙视线的只有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眸,深棕色的瞳孔猛烈收缩,像狐狸在野外时一般的敏锐与警惕。她确信对方根本就没看清她,因为那双眼睛都没来得及映出自己的模样,一根尖锐的像刀尖一样的东西就已经抵住她喉咙了。
她感觉自己喉咙都要被刺穿了,胸口猛烈一紧,是领口被人攥住,而后便被扑面而来的冲力顶得向身后一倒——万幸的是,她后脑勺触地的瞬间只有一声闷响,原来砸进了刚才被她随手放下的抱枕。
但这不影响她惊慌地“嗷”了一声。
这一声也立刻把对方叫清醒了。
他刚才起身的速度极快,攥住她领口就将人往后抵,眼下已经自上而下地将姜奇妙制住,黑色斗篷犹如鹰翼展翅,垂落后便把二人全罩了进去。这短暂的停顿让姜奇妙恢复了痛觉,感到喉咙处传来的不仅有刺痛,还有一种异常的灼热——她余光不由自主下沉,看到抵住自己喉咙的居然不是刀,而是一根……闪着火星的魔杖……????
……??
???
如果眼前这一幕是持刀入室抢劫,姜奇妙认为自己走流程的尖叫和恐惧就可以了。但是当人拿着一根冒火星的魔杖指向你,再现实主义的社畜,恐惧都会被一瞬间的莫名其妙代替。
更别说那抢劫犯立刻把魔杖从她脖子上撤开了。
被戳的刺痛消失了,但被火星燎烧的灼热迟迟不散。对方攥着她领口的那只手缓慢松开,身体的着力点也从手肘支撑变作手掌撑地,并拉开了与她几乎可以感知到呼吸的距离。
姜奇妙到这时才意识到,方才那种灼热不止是来源于魔杖,对方呼吸的空气和逼近的身体都极度灼热,仿佛是一个刚从某种激烈对抗中抽身而出的人,生理上仍处在高度紧张和燃烧的状态。
她觉得自己脸颊上又被烫了一下。刚好,他的远离给了她把手抽出来的空隙。姜奇妙用手背擦了一下脸,视线下移,借着微光看到一片泛着深红色的粘稠血迹。
鲜血仿若某种媒介,让她脑海深处有什么开始跳动,但那跳动的东西也是粘稠的,模糊的,不清晰的,恍如隔世的。姜奇妙此前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的大脑,这个东西是假的,是她梦到的,幻想的——但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东西和眼前这个拿着魔杖的荒唐陌生人,有一样的气息。
她把视线从指节上的血移开,再次看向眼前那张脸。遥远的俗世的万家灯火借来微光,投在这张鼻梁高挺、唇薄而苍白的脸上。对方上挑的眼尾让她感到熟悉,可那头银发又让她感到陌生。
又有新的灼热的血滴下来了,姜奇妙终于意识到,他肩膀处的袍子是湿的,濡湿衣服的是血,正在往外渗。而他不说话的原因,大概是,就这样支撑在她身上,就已经力竭了。
“我……”第三滴血再次滴到她脸上时,姜奇妙终于试探着开口,“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眉头轻轻动了下,支撑着身体的胳膊微微弯曲,像是在突然间松了一大口气。
“对。”
说出这个字后,他的头也垂低了一些,银色发尾扫在姜奇妙脖颈处。姜奇妙支撑着自己往后滑了一点,又靠着抱枕让自己恢复成半坐的状态。
夜风从被撞得稀碎的窗户里吹进来,吹得对方银色的头发微微晃动。姜奇妙确信他是因为自己询问“认识你”之后恢复了一点力气,这点力气支撑着他举起那根魔杖,对着窗户轻点一下,低声说:“Reparo。”
银光从魔杖尖喷射出来,犹如水雾落上地面,包裹着每一块碎片悬浮在半空,又带它们有条不紊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魔咒的光芒溶解在缝隙里,像是把玻璃、木头和钢材陆续熔化,又无缝黏合在一起。
姜奇妙看着这一切发生,有些迷茫,并很不合理地认为,眼前这一幕很合理。
最后一片碎玻璃也物归原位后,她的视线缓缓收回,和已经后退到靠着墙根坐下、并勉强抬头看着她的年轻男人四目相对。
“你不觉得奇怪?”对方果然问。
“挺奇怪的,”姜奇妙实事求是地回答,“但是……又好像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