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薰抬头,望见她把一套印着郁金香花的掐丝珐琅茶具放在旁边盖了桌布的圆桌上,蓦然一笑,“辛苦你了,快来坐下。”
“欸。”巧珍答应,却也先倒了杯香茶,放在文薰手边,“小姐,我遇上莫家的下人了,原来莫公子也不是一个人在车上。”
文薰“嗯”了一声,心无旁骛,眼睛像是在书上生了根。
巧珍穿着浅粉色的上袄长裤,头发梳成一个辫子,正是方便干活的装扮。因天热,她坐了半边后便掏了帕子往自己脸上扇风。不多时,火车启动,开起来后有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掉了她额上的汗,才叫她舒服。
巧珍往日虽跟着太太出过门,可火车这种新鲜事物也见得少,便兴致勃勃地趴在车窗上往外瞧。文薰只看了一眼,提醒道:“小心别把头伸出去。”
“好。”
耳边是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文薰也不觉得吵闹,看得认真。
巧珍看风景也很认真。她这一看,就是一半个多小时。直到车在吴州站停下,她终于看累了,才把头别回来。
她这时又看到了桌上的莲蓬,不用吩咐,拿过来剥了,“小姐,您吃莲子芯吗?”
文薰把书翻了个页,“吃的。”
巧珍转着眼睛,又问:“那您吃苦瓜吗?”
文薰照常回答:“也吃的。”
巧珍把剥好的莲子放在干净的茶碗里,方便小姐拿着吃:“我干妈说,只有大人才能吃得了苦瓜和莲子芯。小姐,您是大人。”
都要结婚了,怎么不是大人呢?
文薰放下手,把书搁在腿上,看着她说话:“你干妈是谁?”
巧珍道:“是家里的王妈。”
王妈自小照顾文薰长大,她既是保姆,也是乳娘。
思及此处,文薰感慨:“那我们真的就跟干姐妹一样了。”
巧珍却坚持着分寸,“不,我只是小姐的丫头。”
朗文薰知道这是她的思想,更知道这种思想的来处,知道这不是短时间能改变的事,便没强求。只问她:“巧珍,你姓什么?”
“姓刘,刘邦的刘。”
“你知道刘邦?”
“从戏文里学的。小姐,我还知道楚汉之争,霸王虞姬呢。”
“那你认字吗?”
巧珍回答得认真,“认得,但是不会写。”
“箱子里有书。你无聊的话,可以拿两本出来打发时间。”
“多谢小姐,可我不太爱看书。”
“那你爱看什么?”
“爱看报纸。报纸上有好多新闻,可有意思了。”
文薰觉得倒是自己小瞧人家了,“你还能读懂新闻?”
巧珍仍旧掰着莲蓬,笑得像个福果儿,“之前不太懂,后来给老爷拿报纸的时候,觉得有意思,看得多了,就懂了一些。就比如说前几天,有位叫容仙舟的老先生去南方大学讲座,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后来被学生们哄下了台。报纸上刊登了他的窘状,那老先生还留着辫子,样子可滑稽了。”
这确实有意思。文薰也跟着笑,“你喜欢有意思的文字。”
“是啊。我是做不了学问的,所以就想着能多听点故事。”巧珍终于服侍完了一个莲蓬,拍拍手,把乘着喜人果实的碗递给文薰。
“谢谢,”文薰捻了一个放在嘴里,“你也吃。”
巧珍盯着文薰,见她真的连莲子芯一起吃下去了,眉头都没皱,嘟圆嘴做感慨状,“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姐,怪不得府里人都说,你有大出息。”
文薰听她说得有趣,笑道:“那你还不多吃些,你难道不想有出息?”
巧珍低头看碗,吸了口气。
不过三两下,她把脸皱得比莲子还要苦,“还是算了吧,我就当个有出息人身边的小丫头,挺好的。”
车厢外,或许是有旅客上下车,制造出了些动静,有些吵闹。
文薰静静地等着,等环境安静了些,才开口安慰道:“听多了故事,人也可以有见识。就好比你刚才说的新闻,我都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