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紧紧攥着手帕,一个把手背在身后,这样的两个人走在园子里,时不时遇到过路的下人打招呼,都显得局促。
朗家的宅子是苏式园林的建法,讲究一步一景,移步换景。文薰低头摇着扇子,驻足回头,礼貌询问:“三公子想看花,还是见影?”
霞章此时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门外汉:“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文薰回道:“如今正是夏天,园子里花开得少,只有植被枝繁叶茂。若要看影,可往凉亭游廊去;若要看花,就只能去后院赏那连连荷田了。”
霞章沉吟片刻,想到影为虚幻之物,总归不美。便提议道:“那就去看花吧。天公作美,刚下了一场好雨,雨后荷花,正是为有缘人而开。”
文薰听他说话斯文有礼,声音又好听,不由得露出笑意,连转身带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既然打开了话头,继续聊起来便方便多了。
“闲话说来,有件事想要向公子打听一二。”
“姐姐请讲。”
“那日在车上,你是不是有帮助那位学生藏身?”
“姐姐慧眼如炬,正是。”
“我虽然刚回国,可对张芝俨的所作所为也是极度不耻的。”
霞章跟在她身后,视线不敢乱看,只盯着她的侧脸,注意着她的表情。听她对自己做的事认可,心里更是开心。
“是。那天仓促,还没感谢姐姐帮忙。”
“那算什么?我当时喷香水,不过随意之举,并没有想被夸奖或是感谢的想法。我想,你出手相助,也不是单纯为了人家一句谢谢吧?”
“正是如此。”文薰这话说得极好,落在耳中,令霞章不禁有感而发:“工人们所求,不过是他们应得的权益。无论是游行也好,罢工也罢,都是在用正常的手法维权,偏偏此举落在政府人眼中,成了不知足和无理取闹。张芝俨一介老不修,蹉跎半生,没闯出什么名声,临到老,竟连唯一的脸面也弃之不用。摇身一转悠,非但给自己镶了条狗腿,还巴不得张扬旗鼓,让天下人都知道。”
文薰第一次见识到莫霞章的言语功夫,回头瞟了一眼,恰巧将他的一脸正气收入眼底。为了不被误会,她继续问:“那个学生又是怎么回事?”
霞章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那位学生姓金,父亲正是吴州市纺织厂的工人。他的父亲因带头游行,半个月前被警察局抓去了,关到现在还不放人,也不许家人探望。金同学眼见着金陵政府要借张芝俨之口,将工人游行的事定下罪名,一时心急,冲动行事。他当时逃到车上,正好被我撞见……应贵拗不过我,只能帮着遮掩。”
遮掩的过程,就如文薰之前猜测的偷梁换柱了。
“不知金同学现在何处?”
“他跟着我下了车,当天晚上便被我安排到家里去了,如今已经到了金陵医院。”
“他确实中了枪伤?”
“是,子弹没有伤重要害,且已安全取出,请姐姐放心。”
“可是送他去金陵,不等同于羊入虎口吗?”
“家里人会安排好的。”
踏上通往荷塘的走廊,周围有树有水,又有过堂风,吹在人身上尤为舒服。
文薰放慢脚步,仍是认为不妥,“三公子,我听说贵府的二公子家在政府工作。这件事,可会……”
莫霞章低下了头,自嘲地笑道:“没有关系,他们都已经习惯了。”
缘何习惯?
她还没有把话问出来,莫霞章便停下来主动道:“朗姐姐,我有话要和你讲。”
文薰闻言回头,见他眸中一片清明,眼底里印出的,只有干干净净的自己。
他郑重非常道:“我认为,两个人的交往在于真诚。和所谓婚约无关,我本心很愿意结这桩亲事,可我也不忍瞒你。实话跟您说,我父亲或许生了病,可他的病早就好了。他闹得声势浩大,只为了逼我结婚。姐姐要怪就怪我吧,你们家完全是被我牵累了。”
文薰心里一惊,一时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