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向她,她正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安慰和理解。
岳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看着她那张历经岁月却依然优雅的脸,心里既感动又沉重。
岳母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眶泛红,继续说道:“我把心一横,从柜子里,拿出了小梅爸爸的烈士抚恤金。总共不到一万五,给她姥爷看病、买药伍的,大概还剩一万一千多吧。”夏瑾说到这里,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我就当着工友们的面,把那些钱,平分给了施工队的工友们,包括没到场的——没到家里闹的,都是她姥爷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我屏住呼吸,心像被什么揪住,动弹不得。
岳母的目光落在茶桌上,像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小梅还在我怀里吃着奶,我就抱着她,跪在了他们面前。我说,家里就这些钱了,是小梅爸爸用命换来的。大伙要么现在就打死我们娘俩出气,要么就等过了年,和我一起进J打工,把她姥爷揽下的几个工程做完,一起谋条生路。”
她停下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接下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吧?”
岳母的话像一幅幅画面在我眼前展开——一个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还在吃奶的春鹂,跪在一群愤怒的工友面前,声音颤抖却坚定地将丈夫的抚恤金分给他们。
那一刻的绝望和勇气,像一把刀刺进我心里,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我仿佛看到岳母泪眼模糊的脸,看到小小的春鹂害怕地依偎在她怀中,看到那些工友犹豫着接过钱,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沉重。
我转头看向春鹂,她正用另一只手擦着眼泪,眼眶红红的,嘴唇微微颤抖。
我既震惊于岳母当年的牺牲,又心疼春鹂幼年时经历的苦难。
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闯进了她们母女的苦难史,却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地听着,却帮不上什么。
“我这样带着施工队在J市打工,小梅在C市一直是她小姨带着,直到初中,才接到我身边。”岳母看着春鹂,眼里满是愧疚。
春鹂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
她抬起头:“妈,我知道,小时候您很难,但没想到会这么难……现在我也不觉得错过考研,是什么大事了,从头再来呗。”她的眼神里闪着泪光,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光芒。
她顿了顿,挤出一个微笑,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何况,我还有这么好的老公陪着我。”
我的喉咙发酸,低声说:“老婆,你别这么说,是我有这么好的老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像在承诺,也像在道歉。
岳母讲到自己艰难的过往时,口音突然换上了质朴的乡音,与平时在公司里的讲话风格截然不同。
“林然,我就是工厂技校毕业的,没什么高深的文化。所以早些年管理企业的时候,有很多不规范的地方,说不好听的,就是路子有些野……想必你已经发现了。”岳母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带着一丝自嘲,“所以,我想找一个能担当重任的法务负责人,让小梅学法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的这个小梅顾问,给我推荐了你。她说,是在社交网站看到了你的资料,还给我讲你办过的案子有多厉害。我也面试过你,对你很满意,无论……无论是作为法务总监,还是女婿。”
我的眼眶发热,鼻尖酸涩,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想开口承认我对春鹂犯下的错误,想在岳母面前发誓,从今以后加倍对春鹂好,可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
春鹂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侧头冲我笑了笑。
“小梅就交给你了,我只希望,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能护着她,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不知为何,我从岳母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悲伤,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历史小说中托孤的情节……
我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低声说:“妈,你放心。”我知道,这不仅是一句承诺,更是我对自己的救赎。
“说,林然去面试那时候,你们是不是就已经住在一起了?”岳母突然问我们。
“怎么可能?没有的事……”春鹂急忙回应,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支吾,像个被戳穿秘密的孩子。
岳母微微前倾,眼中带着一丝戏谑,语气却假装严厉:“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是母亲对女儿了如指掌的口吻,混合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我,沉稳而洞察一切:“那天面试,你这位郎君炒了我们这些面试官的时候,说了句‘老婆还在等我回家吃饭’,以我对他的了解,即使是说一句气话,他都不会撒谎的。”她顿了顿,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我说的对不对,林然?”
我偷瞄春鹂,她正不安地抚平茶桌的边缘,
“妈,”我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却带着决心,“您说得对。去面试的时候,我和小梅……我们当时确实已经住在一起了。”这话一出口,我感觉自己仿佛也坦白了其他罪行,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岳母用一种带着岁月痕迹的语气感叹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钟情。”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你们互相看对了就能在一起,挺好。我们家只有我们母女两个了,你们领了证,我们就是一家人,不用有太多顾虑。我这辈子太累了,如果能早点退休,给你们带带孩子,就好了。”她继续说道,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欣慰和释然。
“晚饭好了,先吃饭吧。”岳母说着,拢起长袍的下摆,转身走向餐厅。
那一刻,我本想跟着站起身,可目光却无意中落在她的小腿肚子上——青紫色的鞭痕赫然在目,像一道道刻在皮肤上的旧伤,和春鹂小腿肚子上的痕迹如出一辙。
我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脚步僵在原地。
我转头看向春鹂,她正收拾茶具,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