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珏歪了歪头。
太傅是个聪明人,而今领悟了他的意思,刘珏不觉得奇怪,转而淡定地在竹简上写:“如何不归?分明是一条宽敞大路。”
张安世眼前阵阵发黑,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组织了半晌语言,终是被小孩的自信击败,这句话里的胸有成竹,足以把六旬老人伤得体无完肤。
张安世忍不住了,路宽不宽敞的日后再说:“殿下为何执着于此?”
刘询在竹简上唰唰落笔:“兄长不能继承父皇的理念,而我能。”
这一句话便叫张安世哑然,脸色复杂得几乎能和调色盘媲美,刘珏继续写道:“我也是嫡子,为何不行?”
那与皇帝七分相似的面容流露出霸道,张安世有些恍惚。
半晌艰难开口:“殿下并非长子。”
刘珏摆证据讲道理:“我的先祖文帝,曾曾祖父武帝,一个排行第四,一个排行第十。”
张安世:……他都快被说服了,如果殿下没有哑疾的话。
“是这样没错,可殿下的小疾,天然就阻断了您的登位之路,”张安世抛却了平日的谨慎,堪称苦口婆心,“依陛下的宠爱,殿下要什么不可得,何必与太子之位较劲呢?”
刘珏扬起一个笑,在竹简上写:“我很快就好了。”
什么很快就好?
张安世这才反应过来,淮阳王说的是哑疾。沉甸甸的心忽然裂开,难不成他的学生年仅八岁,就有了发傻的征兆?
他实在不愿探究这个可能,深吸一口气道:“殿下切不可再与旁人说起,臣,也当今日没有这一出!”
张安世说罢,迅速将刘珏写过的竹简扒拉到怀里,雷厉风行地向外走。
刘珏:“……”
他还没把详细的计划写下来和太傅商量呢,哑疾之事,他也没骗人家,他有预感,堵塞在喉管的毒素消融得差不多了,若要痊愈,恐怕就在这个月。
随即有些不高兴,他还没拉张家入伙,太傅怎么能走?
算了,反正也逃不掉。
小孩看着案桌上叠得高高的经典,沉下心,奋笔疾书地学了起来。
……
张安世终于知道萦绕全身的寒意是什么了,淮阳王生了不该生的野心,这是要扯他下水啊。
路过的宦官都以为大司马怀中抱的是政务,一路上投以崇敬的目光,殊不知张安世心力憔悴,恨不能逃离这座吃人的皇宫。
如今霍光死了,他找不到比他地位更高的挡箭牌,早知道当年拼着得罪皇帝的后果也要请辞……
他不该当淮阳王太傅的!
回到家,张安世吩咐随从在院里生起火堆,随后他屏退众人,严令一只苍蝇都不许进。
堂堂大司马,屏息凝神地往火堆里扔竹简,直到竹简上的字迹焦黑一片,模糊得不能再模糊,他松了口气,这才如释重负地站起来。
直到晚膳,张安世依旧魂不守舍,在告发和不告发之间犹豫不决。
他的学生淮阳王,和数年前犹豫着立太子的陛下十分相似,父子俩简直任性得一脉相承!
虽然他与学生的关系不深,情谊不厚,但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年幼的诸侯王失足,张安世叹了口气:“罢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谁还只是个孩子?”夫人好奇地问。
张安世摇了摇头:“今日口干,我还没喝水……”
“都给主君备着呢,三倍大的陶壶,管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