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被陌生妇人掐着腰举到竹筏上坐好,河水浸润着竹筏的四周,就像是海潮拍打孤岛。甘雨紧跟着坐在她身后,额外还有几个笑起来牙齿格外白皙明显的女孩子爬上来,小毛驴眼巴巴的看着两脚兽幼崽,冷不丁屁股上又挨了一戳,啊嗯啊嗯叫唤着紧贴竹筏四蹄离地游动。
开路的人顺着水流追着龟甲向前洇,后面的人前后呼应照看同乡。这个时候还能放松下来好奇来回转着脑袋看的就只有孩子们了,鲤生年龄大算是半个劳力在前面帮忙,沐溪也没闲着,左手右手搂着好几个比他型号更小些的黑蛋不让他们爬到竹筏边沿去玩水。
山君混在小孩儿堆里,支棱着脖子仔细感知此地水脉——沉玉谷的水基本上和没主差不多,水系的权能正处于放任自留状态,就像这条环绕整个山谷的河流,它想怎么流就怎么流。甘雨坐在后面护着她,强压着心中的不安,无比期望这段旅程能无风无浪顺利结束。
“到江心了,坐稳!”向导的示警从前到后口口相传,大人们连拍带打摁住顽皮的幼崽,怀里抱着他们手里紧紧抓住竹筏木筏上一切能够抓握的地方。
水流突然变急,山君清楚地感知到水下存在一个很大的漩涡。正因这漩涡的存在河水往水底转了一圈才出来,好处是减缓了流速,坏处是一不小心人畜就会跟着一块被卷入河底。
对她来说跟着漩涡下潜就跟玩儿似的,惊险刺激坐个滑梯一样,但凡人以及所有不能在水下呼吸的物种都只会遭遇不幸溺毙其中,连尸骨都寻不到。
一时间除了哗哗的水响和牲畜游动时发出的漕淬声,阖村再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动静。开路的青壮咬紧牙关集中精神向前闯,紧跟其后的山民也在竹筏上划水助力,护住左右不叫亲友邻里掉队。
这支迁徙的队伍由几十户残缺不全的村民组成,甚至称不上规模,但这份悲壮并不亚于任何场面。
越朝江心去,水面上的风浪越大。竹筏起起伏伏,人能勉强压住恐惧安静等待但动物不能。一些力气逐渐不够的牲畜开始在水中挣扎,想要靠近岸边,想要让自己别往下沉。它们这一乱动,山民们的队伍一下子就像湖面上的浮萍那样被荡开。
动物的嘶鸣声先响起来,然后是人的惊呼与呜咽。
竹筏打着旋的渗水,原地转上十个八个圈也不朝前走上半步,还有些运气不好的人坐在筏子上被水流带向江心漩涡。
哭声顿时大作,就算向导在前面扯直了嗓子破着音的喊也起不到作用,山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友邻里被河水一点一点卷走,这恐怕是他们生前最后一次对望,下一次再见谁也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模样。
甘雨一惊,她想起身去将飘远的人带到岸边,山君的动作比她快。小家伙抬起白胖的小短手,风声、水声,还有鸟鸣与虫泣一下子全部停止。
云吟·御水
“欸?”
飘向漩涡的山民发现水体突然安静下来,那股无法抗拒仿佛命运的巨力戛然而止,就像上天开了个玩笑,只是吓了吓就仁慈的决定放大家一条生路。震惊归震惊他们慌忙抓住这个机会拼命驱赶牲畜划着木筏竹筏朝岸边挣扎,哪怕五六岁的孩子也支着竹棍划拉,人人鼓着眼睛张着嘴,死死盯着那副已经被河水冲上浅滩的龟甲。向导晃过神,高举手臂唱响山君听不懂的婉转歌谣,引领村人朝她所在的方向前进。
终于有神灵听到了他们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无需太多,只要一个机会,人类总能自行拼出条生路。
以山君为圆心所有人身边的河水都变得温顺柔和,小小的孩子轻飘飘的踩在水面上,玲珑的小水龙环绕在她身边嬉戏。月白色的巨兽扬起罡风连人带兽全部吹向河岸,那风实在是太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风声止息,河水重流,山民勉强用胳膊挡着看了一眼,居然已经来到灵濛山下的滩涂上。
向导被青壮们扶着摇摇晃晃从牛背上下来,她顾不得滩涂泥泞湿滑,双膝落在泥水中向前弯折身体,整个人匍匐着哽咽:“我等必世世代代将您的恩德铭记于心,薪火不断,传承不绝!”
他们居然真的全部活着渡过了这条奔腾咆哮的大河,甚至连同牲畜和财产都得以保全,这种好事放在之前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精疲力竭的山民们紧跟向导跪倒在滩涂上,朝着赤璋城垣的方向虔诚叩首。至今他们仍不清楚究竟是祭祀的哪个环节吸引了神灵的关注,不过神灵仙人来自何处大家心里多少都有些数。而且就算不知道神灵的名讳,但也可以肯定她们不喜欢吃竹鼠,也不喜欢拿藤果和葛藤虫,今后祭祀的时候这些东西统统不许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