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暖阁中,满座笑语依旧,热酒入肠,喻青却愈想愈心寒。
倘若清嘉在天有灵,她是不是会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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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喻青去了趟檀音寺。
她骑马独行,到了山门,天才蒙蒙亮,深冬的石阶上凝着一层寒霜。
“阿弥陀佛,一别两年,世子可好?”
安仁法师一直没变样,那圆润的光头,看起来十分面善敦厚。上次与他来往,还是跟他联起手来骗清嘉,想起往事,喻青眼眸闪了闪。
“安仁法师好。”
“你面相中有郁结之色,怎么?”
喻青摇了摇头。两人在禅室静坐,喻青翻看着桌上的经文,不知不觉入神良久,突然又道:“法师,我问你一个问题。”
法师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喻青:“世上真有鬼神么?一个逝去的人,还会在世间停留吗?”
法师端详着她的神色,摇头叹道:“小友,你并非想知道答案,只是心有执念,不能割舍而已。”
“……”
喻青沉默半晌,道:“公主……早逝,我时常后悔。她生性柔弱,命比旁人薄。我身上杀伐气重,也许真是我害了她罢。”
“所谓命格相克,在老衲看来实属无稽之谈啊,”安仁道,“当初那番说辞,不过是掩人耳目,世子怎么又当真了?斯人已逝,且看开些。”
喻青也懂这些道理,但当局者迷,一想到有丝毫的可能,心中还是泛起苦闷。
她请法师再为她多添一盏长明灯,希望公主能够忘记这一生的磨难,早登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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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之后,喻青在京城待得很腻味。
没正事做,也没心思玩。
皇帝病体未愈,朝会也简化至五日一次,她暂时没有别的职务,也不用上朝,只是偶尔被瑞王召见议事,此外都是空闲的。
年前她和闻朔出来喝了一场酒。
令她倍感意外的是,闻朔这小子现在安生了不少。
原来因为旧太子一案,闻家也受到牵连,闻府老爷子辞官前,乃太子太傅,他座下的门生,不少都在朝为官,总有那么两三个是拥趸太子的。
世家之间姻亲关系复杂,被清算的几个世家,或多或少也跟闻家有点沾亲带故。
所以,闻家差点也被打上了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的罪名。连长子闻旭都被停职,由御史台押走审问了。
后来是瑞王出面,闻家才勉强被保下来,虽然族中有几个被撤职贬官的,好歹没有经历抄家问斩,经历一番波折,闻旭才官复原职,做回尚书郎。
这场惊变让闻朔这个富贵公子尝到了胆寒的滋味,不太敢到处寻欢作乐、吊儿郎当了,老老实实地去国子学捡起圣贤书读了一年,现在正在集贤院做编修。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啊!”闻旭叹道。
他这资质光耀门楣是指望不上的,光是不给家里叔辈和兄长拖后腿,就得付出巨大的努力,本来是个风流的小白脸,现在都那么点沧桑之感了。
闻朔倒了好些苦水,本想也问问喻青的境遇,话到嘴边又想起,当年喻青离京不久,公主就病逝了。
好不容易娶到媳妇,又成了光棍一条,也是可怜,不用问就知道也很惨淡。
“来,干一杯,”闻朔道,“往后有什么打算啊?”
喻青淡淡道:“没想好,等年后开春我看看,要不要递折子回西北。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
闻朔张了张嘴,想劝他何苦去边关受罪,可看着喻青面无表情地饮了杯酒,又觉得不好开口。
和喻青相识多载,虽然交情不错,但闻朔总觉得从来没真正地了解他。喻青性子是偏冷淡的,与人相处边界分明,很少袒露心中所想。
闻朔没少拉着他一起游玩,喻青就算跟来,也未见得多么愉快。
他和享乐惯了的世家公子完全不同,像他的长剑,就算暂时收于鞘中,内里依然是冷硬、锋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