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璎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故作轻描淡写地叹了口气:“我刚走到门口,正想推门,就听见里面有细细的哭声。想来嫂嫂是有什么心事,怕她被人撞见难为情,我便没敢进去,还是过来陪你自在些。”
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拍了拍珍珍的手背,眼神认真起来:“这事你知道就好,可别跟旁人说,更不能在嫂嫂面前提起。女孩子家的眼泪,总是不愿被人瞧见的,免得她不好意思。”
珍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眉头却皱了起来,手里的花瓣也忘了捡:“可是……嫂嫂为什么要哭呢?她在赵家不是过得不好吗?还是被人欺负了?”
璎璎拈起一片花瓣,慢悠悠地放进帕子,声音放得更柔了:“许是想家了吧。你想啊,她自小在王府长大,嫁去赵家虽是喜事,可终究是到了陌生地方,身边的人、家里的规矩,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若是你,突然去了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想阿爷、阿娘却见不着,会不会难过?”
“我才不要去陌生地方!”珍珍立刻梗着脖子道,小手紧紧攥着帕子,“我要一辈子跟阿娘住在一起,天天吃她做的桂花糕!”
璎璎被她逗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所以呀,咱们更该体谅嫂嫂。她心里不好受,咱们就当不知道,多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别让她觉得孤单,好不好?”
珍珍重重地点了点头,重新捡起花瓣来,只是这次动作慢了些,小脸上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璎璎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捡了满满一帕子菊花瓣,珍珍小心翼翼地包好,像捧着什么宝贝:“回去我就把它晒在窗台上,等干了给嫂嫂做个枕头,说不定她就不难过了。”
璎璎笑着应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回廊下,李祈安正背着手站在那里,朝她微微颔首,想来是安排妥当了。她收回目光,拉着珍珍的手起身:“捡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前殿看看吧,听说今日有师父讲经,听着也能静心。”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菊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两人的身影渐渐融进寺里的香火气中,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也像这花瓣般,轻轻落在了时光里。
璎璎推开禅房的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昏暗中只见李祈安独自坐在桌边,身影被窗外的月光勾出一道模糊的轮廓。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也不点灯?黑黢黢的要吓死人么?还是成心就是要吓我?”
说着便俯身去点桌上的油灯,火苗“噗”地一声亮起,暖黄的光瞬间填满了屋子。她见李祈安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竟是一声不吭,不由得奇怪起来:“怎么了这是?你不是去见星遥了吗?这副模样……难道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李祈安缓缓抬眼,眼底的光比油灯还要沉,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滞涩:“打听出来了,却绝不是你我想听到的。”
“到底怎么了?”璎璎心头一紧,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
“星遥去了王大娘子乳母的故乡,”李祈安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叩,“却探听到,那乳母根本没回过乡。自王大娘子去世后,她便彻底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什么?!”璎璎猛地攥紧了衣袖,“消失是什么意思?难道是……”
“多半是遭遇不测了。”李祈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星遥在那村子里查了三日,问遍了乳母的亲戚邻舍,都说自她被王府遣散离开后,便再没露过面。有人说见过王府的人往乡下送过一笔钱,说是乳母养育大娘子劳苦功高,如今大娘子夭折,特归还乳母卖身契约,还给了大笔金银作为供养,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体面的说辞。”
璎璎的指尖冰凉:“是王君动的手?他连一个看着大娘子长大的乳母都容不下?”
李祈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眼底的寒意更重:“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的动机,又有这样的能耐让一个人凭空消失?”
“他何故如此狠心?竟要赶尽杀绝……”璎璎的声音发颤,“那其他伺候过大娘子的下人呢?是不是也……”
“嗯。”李祈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沉郁,“我让人去查了当年在大娘子院里当差的几个仆妇、小厮,结果都一样。要么说‘病死了’,要么说‘赎身走了’,总之,都在大娘子去世后不久没了踪迹。”
璎璎只觉得后背发凉,她攥着桌沿才稳住身子:“一下子没了这么多人,就没人报官吗?官府难道不管?”
李祈安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浓浓的嘲讽:“谁会在意几个平民的死活?何况王府给的‘补贴’足够丰厚,乳母的侄子用那笔钱买了两亩好地,仆妇的家人得了银子盖了新房,他们怕是还在感激王家的‘恩慈’,哪里会去追问人究竟去了何处?”
油灯的火苗轻轻晃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衬得这真相愈发刺骨。璎璎望着桌上那盏昏灯,忽然觉得这清心寺的清净,竟也藏着这般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