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堂下众人顿时都屏气凝神,不敢作声。
七皇子自小头戴抹额,将眉间的红痣遮得严严实实,除了近身伺候的宫人,外臣与宗室都鲜少有人见过。
那巫师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七皇子,挪魂似地沉声道:“仙人的额上,也有一颗这样的痣。”
坐在外臣席的张岁安也早早停下了手中的酒盏,望着那堂上的巫人。
三皇子瞧准了话头,借着大殿上安静的间隙,忽而故意开口道:“袭国民间都传这血痣克亲,军师可曾听过?”
七皇子因克亲而不冠名不赐姓的说法,向来只是私下的传言,事关皇室体面,明面上都是按着景和帝当初的那句“弱子待养,无名避冲”的说法圆场,可这三皇子倒好,非要在这大宴之上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弄得左右都有些下不来台。
只见那巫师仿若未闻,几步走到七皇子身前,黑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仿佛要看穿眼前人的骨血。
七皇子倒是也不怕他这幅鬼眼,抬起眼皮漠然地看着对方。
那巫师忽然往前一探身,鬼使神差地抬手,一把将七皇子的抹额扯了下来——
玄色抹额自稚子的面上滑落,眉宇间一点鲜红的血痣,显得格外扎眼。
巫师漆黑的眼盯在那血痣上,喉咙里长呼出一句:“圣天之尊,没有凡俗至亲,上无父母,下断子嗣,孤命无亲……”
“放肆!”二皇子拍案而起训了一声,转头向景和帝躬身道,“父皇,此人就是一江湖杂道,不懂规矩,胡说些醉言,不可当真。”
景和帝神色黯然,沉默不答,众人也不敢多说,殿内更静了。
七皇子盯着那巫师,默了良久,他半眯了眯眼,哑着声音开了口:“南疆人,这里是袭国朝堂。”
他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殿阁中显得尤为清楚,短短几个字,将这鬼神乱语,归作了此人心思不纯,倒让众人回过了神来。
不管这血痣有什么说法,袭国的皇子再如何,也容不得他国术士在这里冒犯。
宗亲朝臣们听了,也免不得碎语起来,议论起此人莫不是来搅局的,毕竟哪有在皇家宴席上咒皇子的道理。
二皇子作为中间人,反倒有些下不来台,赶紧急着将自己撇干净:“父皇,此人乃我行军时所俘,看他懂些测星卜相,就留了他一条命,后又见他不曾有什么歹心,才一直带在身边,父皇若觉得他胡言乱语,拖下去斩了便是,儿臣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景和帝默了半晌,旋即挥了挥手,让常玉将那巫师送了下去:“几句杂道醉言,不足为谈。”
小七静静地坐在案前垂着头,额前的碎发自然而然地垂在耳侧,遮住了他的眉眼,他看着那方落在身前的抹额,皱了皱眉,大庭广众下,也不知是系还是不系。
他淡淡地抬起眼皮,扫过外臣席座,下意识地寻找那个人在哪儿——
张岁安正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齐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张岁安对着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看见这细微的暗示,小七紧绷的脊背才软了一些,安静地抬了抬头,任人打量,再没去碰那方抹额。
常玉见状,朝七皇子身边的常乐递了个眼神,常乐此前因为佑炆殿起火之事挨了一顿廷杖,得亏了干爹打点才能少受些罪,眼下常玉递了意思过来,他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只能略有为难地压低了声音,朝七皇子怯怯说道:“殿下,奴帮你把抹额系上吧。”
说罢,便拾起落在案上的抹额,正准备给七皇子戴回去时,一直静坐在外臣席上的祁圣人忽然清了两声嗓子。
只听见老人缓缓开口道:“陛下,老身此前游历四方,也曾在乡野间听过血痣克亲之言,古人有云,传言始于牖下,流于巷陌,多失其真,譬如典籍里讲‘男为尊,女为卑’,本是指天尊地卑,上启下承,各司其序,原无高低之分,而后生妄断文意,将‘尊’理解为‘贵’,而‘卑’曲解为‘贱’,才有了如今‘男尊女卑’这等偏颇之言。”[1]
他顿了顿,目光悠悠然地扫过堂上众人:“世间初始诸事本只是存在,并无好坏之意,‘血痣’亦是如此。上古时赤痣本是血气充盈之兆,若生于面上,则说明此子命强,而后又有人牵强附会,将其曲解为命格过刚,会夺亲族之气运,再后来,便有了这克亲的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