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你这个年岁的时候,”队长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聊天气,“第一次握真剑,紧张得差点脱手砸到自己脚。第一次骑马冲锋,被颠得下马吐了半个时辰。谁都不是生来就能舞动重剑、驾驭烈马。”
他顿了顿,声音更缓和了些:“我看得到你加练的时辰,看得到你擦的剑比别人亮,也看得到你整理装备时那份仔细。有些东西,急不来。就像春天播种,你不能指望第二天就看到苗。”
队长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那双饱经风沙的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轻视,只有一种坦然的、基于事实的认可。
“你已经很努力了。这就够了。剩下的,交给时间,也交给……你自己相信。”
说罢,队长收回手,重新戴上头盔。
“明后两天,营里没什么要紧事。你的轮值表我调过了,好好休息一下。别总把自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弦绷得太紧,反而射不准。”
他转身离开前,又留下一句,“出去走走也行,城里新开了家面包坊,蜂蜜燕麦面包烤得不错。”
队长高大的身影融入营房甬道的阴影中,脚步声渐远。
年轻的他依旧站在原地,持戟的姿态未变,但某种坚硬的、束缚已久的东西,仿佛在胸腔深处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晚风更凉了些,吹在脸上,却带走了一丝白日的燥热。
西天最后一点霞光正在消逝,深蓝色的夜幕从东边缓缓铺展上来,最先亮起的几颗星子,微弱却清晰。
营房里飘出晚餐的香气,夹杂着愈发响亮的说笑声。站岗的时间还未结束,他需要继续留在这里,独自面对逐渐深浓的夜色,以及夜色中……那片似乎稍稍清晰了一点的前路。
第二日清晨,空气里还残留着夜雨的湿润,阳光却已明朗起来,将石板路上的水洼照得亮晶晶的。
他换下制服,穿了一身干净的旧便装,走出营房。
他循着队长昨晚模糊的指点,在逐渐苏醒的街道上寻找,果然在两条街外发现了一家新开的面包坊。
木招牌还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味,门楣上悬挂着几束干麦穗。
推开木门,温暖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蜂蜜、燕麦、黄油与烤炉的焦香。
玻璃橱窗内,一排排面包色泽金黄诱人。他指了指那个看起来最大、表面洒满燕麦片和坚果碎、泛着蜂蜜光泽的圆形面包。
店主用油纸仔细包好,递给他时,沉甸甸的,带着刚出炉不久的微烫。
他拿着面包,没有直接回营房,也无心去常去的训练场加练。
脚步不知不觉引着他走向城西一个不大的市民广场。
这里没有训练场的肃杀,也没有市场区的喧嚣。
中央有一座小小的喷水池,池边坐着几位晒太阳的老人。
几株高大的悬铃木舒展开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清凉晃动的光斑。
他在一株最粗壮的悬铃木下,找了个边缘被磨得光滑的石凳角落坐下。将油纸包搁在膝上,没有立刻打开。
广场上渐渐有了生气。
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轻声哼唱;
几个总角孩童追逐着一只彩色的皮球,清脆的笑声像溅开的珠子;
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互相搀扶着,沿着铺石小径慢慢走,偶尔低语,笑容安详;
不远处,几个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聚在一起说笑,声音爽朗,姿态放松,分享着从集市买来的零食。
他静静地看着。
一种熟悉的、淡淡的疏离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向往,弥漫心头。
这鲜活而平凡的烟火气,像一幅流动的温暖画卷,近在咫尺,却似乎与他隔着无形的玻璃。
他的世界是冰冷的兵器、严格的号令、挥洒的汗水和挥之不去的排名。
这里的一切,松弛、亲密、充满琐碎而真实的快乐,对他而言,遥远得有些不真实。
他垂下眼,看着膝上的油纸包。面包的香气透过纸张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他慢慢解开系着的细绳,揭开油纸的一角,金黄的面包露出诱人的一角。他正准备掰下一块——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侧方传来的撞击力,让他手臂一歪。
膝上的油纸包滑落,那个沉甸甸、金灿灿的蜂蜜燕麦面包掉在地上,在微湿的石板路面滚了半圈,沾上了尘土和几片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