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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交心（第1页）

窗外天色阴沉，浓云低垂，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布，压得人喘不过气。远处雷声隐隐滚动，仿佛天幕之上有巨轮碾过。

骤然间——

一道刺眼的电光撕裂天际，随后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点密集砸在窗上，噼里啪啦一片急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屋内，刚刚运功完毕的两人双掌缓缓分离，内力收归丹田。气息尚在经脉中微微鼓荡，跳跳已蹙起眉，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世界，声音里带着焦灼：“时辰尚早，为何停了？还可再运转一周天。”他只恨不能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也渡过去，换她今夜战场上多一分生机。

苏白薇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深深地望着他。她的目光如同最轻柔的笔触，细细描摹过他苍白的脸颊，掠过他紧抿的唇角，最终望进那双盛满忧虑的眼眸。她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穿透雨幕：“我想留些时间，再和你好好待一会儿。”

跳跳微微一怔，所有关于修炼、关于伤势、关于今夜艰险的思虑，在这句简单的话语面前悄然融化。他望进她清澈的眼底，那里映着他的倒影，映着窗外明灭的电光，更盛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他心口一涩，所有话语哽在喉间，最终化作一声低哑的回应：“好。”

她替他仔细掖好身后的软枕与被褥，让他倚靠得更舒适些，自己才小心翼翼地侧身，虚虚地偎近他身侧，刻意收敛着力道。

跳跳察觉了她的克制，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练了这两日，伤口好了许多，可以靠着。”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刻意的平静，“无妨的。”

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温柔力道，苏白薇的身体才一点点松弛下来，试探着将一部分重量交付过去。她仰起脸，轻声问：“疼吗？”

“不疼。”跳跳摇头，下颌轻轻蹭过她发顶。

恰在此时，又一道惨白的电光劈开天幕，炸雷惊天动地，震得窗纸嗡嗡作响。跳跳本能地将她更紧地揽进怀中，脱口问道：“怕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

苏白薇在他骤然收紧的臂弯里轻轻摇头：“不知为何，雨天待在家中，反倒觉得安心。任它外面雷电交加，我都不怕。”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几分，反问，“你呢？怕吗？”

“问我怕不怕雷？”跳跳闻言失笑，语气里带着淡淡傲气，“我的内功根源，便是雷电之力。”

“嗯，”苏白薇执拗地仰起脸，望进他眼底，“那你怕吗？”

跳跳嘴角那抹强撑的笑意缓缓凝固，最终悄然消散。眼底微光黯淡下来，仿佛蒙上了一层沉郁的灰。默然良久，他才哑着嗓子低声道：“怕。”

又一个闷雷滚过天际，他单薄的后背骤然绷紧。他将脸深深埋入她带着药香的发间，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像是要从这具温热的身躯里汲取力量。

“那年……青龙门被破的那天，”他的声音低沉，裹挟着遥远雨夜的腥风血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也是这样的雷雨天……空气里全是湿漉漉的血腥味，雨水混着血水在地上淌着，冰冷又粘腻……”他的目光变得空茫，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爹爹他……用了最后一招，‘青龙降魔’……最后，身死道消。”

“那时，爹爹的亲信拼死将我救出，藏在不远处……”他的声音轻了下去，仿佛怕惊扰了记忆中的画面，“我抬头望着天空，爹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像雾气一样一点点消散……就在最后那一刻，他好像……看见我了。”他的唇角扬起一丝极温柔的弧度，那笑意却比哭泣更令人心碎，眼睫迅速湿润，“我看见……他在对我笑。”

苏白薇的心狠狠一揪，透过他低哑的话语，仿佛也亲眼目睹了那场痛彻心扉的诀别。恍惚间，父亲咽气前奋力扭过脸望向她的眼神突然浮现，她眼眶骤热，视线瞬间模糊。

刺目的电光再次闪过，映亮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泪珠。“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摆脱不了对雷雨天的恐惧。每次电闪雷鸣，都会将我拽回那个夜晚。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流露出深埋心底的惊惶，“后来，为了护着我逃命，爹爹那些老部下……也一个接一个倒在我面前。熟悉的人……全都走了。天地茫茫，突然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

苏白薇想起自己独守回春堂的日子，仿佛能切身感受到他那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恐惧。她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渡过去，仿佛想要驱散那些缠绕他多年的寒意。

跳跳深深吸了一口气，积年的痛楚在胸腔中弥漫。“那招‘青龙降魔’，也成了我的心魔。每次练习，爹爹消散前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我甚至不愿练成，只想……随他们而去。”他的声音蓦地哽住，“可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喊着，要我活下去，要报仇。不知失败了多少回，被自己的剑气反噬过多少次……”

苏白薇的手指骤然收紧，目光落向他袖口下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旧疤，又看向自己腕间那相似的痕迹，心头蓦地一疼。原来伤痕之下，他们藏着如此相似的痛苦与绝望。

“直到后来，与黑小虎生死相搏的那一战，我好像又看见了爹爹……他笑了，是欣慰我活了下来。那一瞬间，我才真正练成了那一招。后来七剑合璧，大仇得报，黑心虎终于伏诛。”

“可雷声响起时，我依旧会想起那个夜晚。我无法忘记那天发生的一切。每到这样的雨夜，我都不敢入睡。”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声音里带着惶然，“这一次……你偏偏也要在这样的夜里离开，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他喉结滚动，最终合上双眼，将心底最深的恐惧倾吐而出，“我真的害怕……”

轰隆！

又一声巨雷悍然炸响，仿佛就在屋顶劈落。跳跳浑身猛地一颤，所有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苏白薇眼中的泪水无声滑落。她轻轻从他怀中退出，坐直身子，极其温柔地将他的头揽到自己肩上。她小心避开所有伤处，用力抱住他，哽咽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依靠。每一个雷雨天，我都会在你身边，你再也不必独自一人。”

跳跳浑身剧震，一股酸涩直冲鼻尖。

窗外暴雨倾盆，雷鸣不休。然而，在她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语声中，那纠缠他多年的寒意与恐惧，正一点点消融。一种久违的心安，竟悄然降临。

“你若想说，我便听着。”苏白薇声音温柔，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背脊，“你若伤心，我陪你难过。你若想哭，我陪你流泪。”说罢，积蓄已久的泪水再次滑落，一滴滚烫，正落在跳跳微凉的手背上。

跳跳缓缓转过头，恰好迎上她低垂的目光。两人眸中都蓄着泪水，映照出彼此最脆弱也最真实的模样。在这毫无保留的瞬间，他们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那笑容中交织着苦涩与酸楚，却也带着一丝释然和慰藉。

可笑意还未漾开，泪水却先一步决堤。跳跳起初只是沉默地落泪，肩头微微颤抖。但渐渐的，那压抑了太久的哽咽便再难抑制，断断续续从喉间挣脱出来。

苏白薇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仿佛在告诉他：我在这里。

在她全然包容的怀抱里，他最后的心防终于消融。他低下头，将脸庞埋进她肩头的衣料中，仿佛要将自己藏进这唯一的避风港。压抑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从最初艰涩的低泣渐渐变为无所顾忌的嚎啕，仿佛要将这十余年积压的孤独、恐惧与委屈，尽数倾泻在这暴雨轰鸣的黄昏里。

苏白薇被他这彻底的释放所感染，泪水止不住地流。两人紧紧相拥，如同两个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港，哭得像是迷途已久终于归家的孩子。

门外，雷声渐远，雨势未收。天地仿佛亦为之动容，要以这漫天雨水，涤尽人间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