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便要过年,寒风吹卷刮过京城,燕都之内并无太多喜气。
九州异动早变成了上桌前的小菜,景城王的名字十年后再度出现在市井,俨然已能用来止小儿夜啼。其人蓄谋复仇谋取大位一说来势汹汹——这位殿下十年前就干过这样一票,如今重返燕都算是轻车熟路,又兼多了些志异桥段,说法甫一露头变传的神乎其神,一发不可收拾。
从街巷驶入宫城,骚动渐渐熄了,转为一派阴沉的肃穆。山雨欲来,陆薇风风火火走进稽查所,身边的周纪已经要开始小跑。
“去查来源,泄密者军法处置,其余嘴不牢的同罪。”
“已经查过了,”周纪说,“稽查司上下一体,消息不是从我们这走漏的,大理寺恪守法度,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乱嚼口舌……”
“你是什么意思?”陆薇斜睨了他一眼,接着叹了口气,“罢了。其实我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她眯起眼睛,不知看向何处:“人言可畏……真是屡试不爽。”
“天枢阁已经开始在城内布防,名义上为了追查邪教,实际上大半是冲着稽查司来的。”
二人步入室内,周纪在燕都舆图上点了几处,卫队和暗桩的点位一同显现,“不经意”将稽查所围了个密不透风。
“高象知道陆泊明在这。“陆薇并不诧异,”如今只要把这一条坐实,就能一石二鸟,扳倒稽查司,重振天枢阁,或许还有第三件……了结陛下的一桩陈年心病。”
此计不可谓不歹毒,贺云朗说的没错,子夜歌泛滥到现今的地步,天下大约只有这位前任天枢阁主有底气为之背书,且动机身份手腕一应俱全,没有更完美的解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逆贼只供出一个名字,从此宁死不言,但高象只要牢牢抓住这一条线,未来的好处绝不止打赢眼下这场翻盘仗。
周纪思索了一下,疑惑道:“属下知道祭陵当日景城王与高象通书实乃事急从权,可他那样的人物,即便想拉天枢阁来做戏,肯定有一万种方法不露一点痕迹,怎么会留下如今的……”
陆薇眸中微光一闪。她将目光放远,越过燕都城的方寸之地,转而投向墙壁悬挂的九州舆图。
广袤大地之上,各州郡爆发傀儡动乱的地点都插了一枚小旗,旗杆在灵力催动下泛着流光,不细看恍若一张粗眼的大网,悄然盘踞在国境之内。
似乎只要一颗火星,就能全盘引爆,把天下炸个娘都认不出。
“本宫还想知道的是……贺云朗供出陆泊明,到底是死到临头疯狗乱咬,还是有人提点?”
周纪听得毛骨悚然,她又说:“而我们这位窝囊废的高大人,也是真的妙手偶得才落下这步棋吗?“
“殿……殿下。”
陆薇挥挥手,疾风把阴霾之气一扫而空:“罢了,让‘孟先生’在东海多待几天,避避风头吧。”
周纪面露难色:“这……先生刚让那只鸟递信,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当面谋布,人御剑来的,马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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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林山两座山峰,其一之上有座元君宫,相传是赤霞仙子降凡时在人间兴建,今日廿四,宫中香客奚落,按例倒有一位贵人来访。上一茬冬雪还未化,女修士将贵客恭敬从正殿迎出,边走边用几句吉祥话换了大笔油钱。
面纱撩开一角,寿康公主挽着侍女的手臂,散了点小恩小惠后心情大好,又想起女修刚才说山顶风景近日最佳,遥望东南群山可见白头覆雪,因此上了轿子,由一簇修士引着攀上山路。
而此时群山之下,一辆车马也在向此疾驰。片刻之后,乔装一番的陆薇携闻人观匆匆推开破庙的门,寺观园林之后,山泉竟然不冻,遮蔽出一方小洞天。
“这么看我做什么?”洞天内自成气候,温暖如春,陆洄捻了捻指间棋子,懒洋洋的没起身,“这地方原本是前朝李中丞的私园,后来兵燹,我父亲把地盘了下来,招待过几拨玄门高人。修士入承恩门结界不能再御剑,我怕走车马出变故,故而约你在这,放心,没有外人进得来。”
他随意把子落下,袖中随动作滑出一只碧玉镯子,在清瘦手腕上堪称艳色。陆薇记着在他去东海之前绝对没见过这玩意,然后注意到他衣装依旧穿的极厚。萧璁这时已经极其自然地帮人拢了拢大氅,正巧盖住镯子,随后从炭盆上取下热茶。
为了景城王这有名有姓的匪首,外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正主自己瞧着倒挺悠闲,陆薇顺着看过去,发现他落子的不是棋盘,是一张九州舆图。
白子点在各州郡之上,恍惚与稽查司那一张大的完全重叠。
“我看了有傀儡作乱地区传回的阵法图,你恐怕也发现了,这拼起来是一张谋布九州的大阵。”
法天象地是堪舆入门的理论,连龙池园里都能凑出一座五脏俱全的小天地,亭台楼阁各司其职,陆薇不难理解他的意思。天道昭昭,上至天星,有分野映照九州,下合到地理,在人间便有相地风水之说,然而这样一盘谋篇遍及皇土的大阵显然前所未有,所需计算之巨、时间之久都难以想象,即便是行家,也要皓首穷经呕心沥血,连能否成功也保证不了……
“贺氏一族出身西域,保不准对堪舆之术有多少了解。”闻人观开口,“这种规模的应星大阵,连灵机司里都没有几个人能布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