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谢无恙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子了?这叫没事?”
因吸食了太多黑雾,云晚舟本就心力疲惫,不想与谢无恙过多争辩。他捏了捏泛酸的眉心,朝他挥了挥手,想让他先退下,“无恙,你先……”
话还没说完,抬起的手再次被人握住,谢无恙眉目间隐隐透着怒气,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强硬地将云晚舟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做什么……”云晚舟凤眸微怔,空着的手掰了掰他的指尖,正想动用些灵力挣脱,谢无恙忽然在尽头的一处书格后停下了步子。
“云晚舟,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仙盟盟主,仙门百家中唯有你有与宋多颜一战的实力,谁都可以倒下,唯独你不行。”谢无恙压抑住胸膛的怒火,勉强维持着表面平静。
“无恙。”云晚舟叹了一口气,“盟主之责,并非独善其身。”
“并非独善其身……”谢无恙盯他瞧了半晌,倏而冷笑,“好一个盟主,好一个独善其身。云晚舟,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云晚舟抿了抿唇,张开唇瓣似要为自己辩驳。
谢无恙却丝毫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我不明白,天下苍生,这阁楼中的人,到底与你有什么关系?他们自私、虚伪,表面伸张正义,却又随时可以不顾旁人的性命。你为他们做的一切,他们此时感激,可过了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呢?你自己给自己抗下的责任,实际上一无是处,在外人眼里轻如鸿毛!”
失控地怒吼过后,谢无恙闭上眼睛,平稳着凌乱的呼吸。
他努力想把这些负面情绪压下去,努力伪装成云晚舟喜爱的那个明辨是非、伸张正义的好弟子,但骨子里的自私、阴狠却好似决了堤,难以抑制、波涛汹涌,带着要将一切冲垮的气势。握着云晚舟的手不可控制地失了力,青筋根根绷紧。
云晚舟低头触及自己被攥得生疼的手,眸光犹豫了一瞬,没有挣脱,“不是这样的……”
他摇了摇头,抬头触及谢无恙的眉眼,神情间似有悲恸划过,“我没有这样教过你……”
是,云晚舟当然没有这样教过自己。
谢无恙几乎是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站在这里听云晚舟解释。
他不是原身,不曾与云晚舟朝夕相对十几年,云晚舟更不曾教过他剑术、教过他道义、教过他为人处世。
所以他注定做不了云晚舟那种正义凛然、舍生取义的仙师。
谢无恙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神色,视线无意间扫过云晚舟腕间溢出的红痕,悄无声息卸下了指尖的力道。
他以为云晚舟又会说些什么修道修真苍生为重的大道理,他不想去听也不想去懂。
落在耳畔的却是另一番话。
“你也处尘世,也是苍生。”
清冽的嗓音如同涟漪,在谢无恙心头层层泛起。
谢无恙心尖微颤,不可置信地抬起眸,与云晚舟认真坚定望着自己的视线交汇。
谢无恙几近颤抖地重复着这句话,“我……也是苍生?”
云晚舟点头,“你也是苍生。”
原来,他也是苍生。
谢无恙忽然有些想笑,心头却酸涩闷堵得难受。
曾经,他也为护魔族百姓,殊死一战。
可那些是他强迫自己接受的责任,是魔尊的责任。
谢无恙从来不懂,为何有些人必须为旁人牺牲?
可如今,他却好像突然懂了。
众生即我,我即众生。
他一心想要云晚舟卸下责任,可云晚舟又何尝不在众生其中呢?
谢无恙闭上眼睛,压下眸中将要涌出的涩意。
眼前好似又浮现起《无名》的最后一页,那句“唯主灭而终”。
他想起了自爆灵脉、以身殉道的徐平生,想起了痛失爱人、却强装镇定的柳语琴,想起远处毫不知情、却在尽力奔走解毒的福之桃。
谢无恙好像又回到了五百年后那场血流成河的魔族大战,身后是魔族仍在拼命所剩无几的大军,眼前是仙门士气高昂的众多弟子。云晚舟脚踏碎雪,站在云端,俯瞰众生,也俯瞰自己。
正邪两派,泾渭分明。
再次睁眼,那道界限却早已模糊不清,而谢无恙心中,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只是苍生吗?”谢无恙嗓音沙哑,不甘心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