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爱。葛小姐看林少爷的眼神,还有林少爷同我们介绍葛小姐,说这是他的未婚妻子时,他抬头看向葛小姐的眼神,羞怯的、热烈的,带着藏不住好事将近的喜悦之情,视对方如珍宝的自豪感,无论如何是骗不了人的。”
男人低笑,“这么肯定?”
“嗯,”她嘻嘻笑着,目光落回男人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哄他,“因为同样的眼神,我早见过无数次了……唔你慢点……啊呀……”
……
纱帐慢慢放下了-
好在顾均胜从来都只耽误宋芳笙睡觉,不曾耽误给亲爱的太太审问嫌疑人。
宋芳笙这一觉从日出睡到日落,时钟来到下午四点半方自然醒。同叶秋容和沈丽曼通过电话,她没打算出门,捧着咖啡,腰酸背痛地坐在沙发上看报,顾均胜准时回家,将几名主要嫌疑人的审问记录放到她面前。
那个叫高强的追随者是个外乡来的厨子,从第一次听葛冰如独奏《思乡曲》喜欢上她到现在,两个月时间。知道葛冰如死亡,他反应比林云启还惨烈些,抓着巡捕又哭又闹,又转身去拿刀子,不知道砍谁。记录里写他是同友人一起来的,音乐会全程可以确认他都和自己一起待在观众席,不曾离开。对于葛冰如与林云启订下婚约一事,高强也曾同友人说起,认为林云启一个残废配不上葛冰如的话。友人喜欢钢琴,散场后便由着他一个人到后台送花。从带着花进去到被赶出来,整个过程约莫十五分钟,远远不够将葛冰如慢慢勒死、藏尸和清理现场的时间。
加上他对葛冰如而言只能算半个陌生人,她会不会放此人进房间另说,就算两人独处,葛冰如也也绝不会毫无防备地任由这个陌生人站在自己身后,拿她的琴弦和手帕悄无声息地勒死自己,所以他暂时可以排除嫌疑。
女学生陈优莉也有杀人动机。李正询问过师生乐队其他人,很轻易就知道,原本交响乐队弦乐组还差一名成员,陈优莉作为国立音专里竖琴弹得最好的学生,已经递交申请,在众人看来有很大机会。葛冰如的突然出现让她失去了这个位置。不是没有其他乐队可以去,但融入一支乐队非一朝一夕,练好了曲子就无法轻易离开,要保证至少三年内都是稳定的。等么?交响乐队没有扩编的计划,她就只能去一些饭店和舞厅跟着乐队演奏。不等了?其他乐队她又看不上。
葛冰如的琴技远在她之上,依旧无法打消她内心愤愤不平。这些不满她只对同学说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她的杀机。
那天她一直待在离单人休息间最近的位置,不但可以做到进出休息室不让人察觉,还能提供其他人进出休息室的视角以摆脱嫌疑,加上常年演奏竖琴,她双手除大拇指外,指尖都有硬茧,作为凶手作案时能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宋芳笙想起昨晚查看陈优莉双手时,女孩双手指尖刚好留有临时凹槽。虽然说这是独属于竖琴琴弦压力导致,她仍觉得十分可疑。
因着公共休息室人多眼杂,有人看见陈优莉在位置上坐着,也有人看见那位置空了,她供述自己除上台表演外只离开过两次,一次是去盥洗室,一次是去听到台上有人弹错音,凑到幕布前看热闹。
团长黄维生当晚使用的是104号休息间,刚好与106休息间挨着。陈优莉看到他进出过106房间一次,据他自己供述是去找葛冰如调试小提琴音色。黄维生本人离丧,如今独身,太太两年前因病去世,家中还有一儿一女。带葛冰如进乐队纯粹是因为与葛冰如的父亲葛老爷子有二十余年的交情,且葛家为音乐世家,为建成工部局礼堂和成立交响乐队都出过力,说白了就是享有特权的大家小姐,随时想进交响乐队都不过一句话的事。
用黄维生的话说,哪怕陈优莉已经进了乐队,葛冰如也可以随时把她赶出去。
不过葛冰如不似一般世家小姐,骄矜贵胄、眼高于顶。她温柔和善,更有着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高超琴技。加入乐队之后她对每个人都很好,也没有大小姐脾气,否则林云启也不会注意到她。她原本不是那种长相特别出众的小姐,圆脸、钩鼻,眼圈下几颗俏皮的雀斑,因着才华横溢,犹如书里走出来的少女艺术家。
对于两人关系的建立,几乎是水到渠成的。葛冰如加入乐队后不久,林云启就对她青睐有加,不管是乐队里还是生活上多有关照,在外人看来完全就是求爱的信号。有人说他爱上的是葛冰如的温柔,也有人说他爱上的不过是葛冰如的琴技。
两人见过父母,订下婚约后,林云启甚至主动提出将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让给自己的未婚妻,两人经常一起练习、一同上街,感情如胶似漆,羡煞旁人。
昨晚有他参加的演奏结束后,他先独自回到109号休息间休息,待葛冰如下台后到门口接她,两人同回106休息间,说了些夸赞她的体己话。葛冰如有些累着,他就让她一个人在房间沙发躺会儿,自己推着轮椅离开,期间也一直在自己房间睡觉,直到黄维生敲门说葛冰如不见了。
要说林云启没有杀人动机无可厚非,团长黄维生在她眼里可不算得清白。男人那晚莫名的慌乱,在她看来完全就是心虚的表现。
电话那头的叶秋容也表示赞同,“何止心虚,要我说,简直就是做了坏事,怕葛冰如说出去一样,眼睛离开她一秒都害怕。”
宋芳笙眼珠骨碌碌一转,有了主意,“那不如,咱们明日亲自去瞧瞧。”
“去哪儿?”-
过了十五,仍在正月里。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内林荫道两侧屋檐下红色的灯笼尚未取下。
此时正值中午,快到放学时间,黑色铁艺大门半掩,门楣上校牌名字体清瘦挺拔,下头站着两个穿校服的女孩。
冬季的音专校服,外套是黑色,白色袖口外翻,上面金红相间的西洋纽扣像飞落到女孩们袖口的一只金龟子。灰色过膝百褶裙下面是黑色长靴,宋芳笙头发扎成一束,淡雅、素净之中显出十分的学问来。她看看身旁同样一身校服的叶秋容,左右两只麻花辫又粗又黑,衬得她脸蛋越发的小,鼻梁高而嘴唇厚,和张恨水笔下的青春女学生一个样。
她不停地拨弄着头发、拉扯衣服,不自在道,“我穿成这样,可奇怪?”
“哪里奇怪,简直太适合你,不去念书都辜负这身衣服!”
“真的吗?”她竟认真起来,两道柳眉挤在一起,“可我已经嫁过人了,还可以念书么?再说我考不上的。”
“你若是考不上,那多少人都考不上了!再者你如今日日在图书馆里坐着,不正好念书考试?”两人正说着,校门屋檐下金色的铜铃敲响了,穿一样校服的男男女女从不同的教室门走出来。
她赶紧示意叶秋容做好准备,只等黄维生出现,立刻跟上去。
黄维生在成为交响乐队的指挥兼团长前,一直是国立音专的任教老师,所以陈优莉才能找机会向他递交申请。
她这次和叶秋容假扮学生混进来,不但能来看看黄维生和陈优莉,还能顺便打听那个穿粉红色衣服、戴校徽的女孩。
两人在门口站一阵,进出校门的学生渐渐多了。左顾右盼没等到黄维生,宋芳笙一眼瞧见陈优莉一个人抱着几本书从校门口走出来。许是前几日命案的缘故,招惹口舌,她并不和谁交流,头低到尘埃里,自顾自往前走。
顺着她的身影,宋芳笙还瞧见她身后有两个女学生指着她的背影小声议论,眉眼间皆是鄙夷,她嗅到了异常的气息,拉着叶秋容跟了上去。
“嗨同学。”
两个女学生警惕地看着她俩。
“你们是陈优莉的同班同学吗?”
“是又怎么样,你们是谁啊?”
宋芳笙嘿嘿一笑,“我们是声乐系的。那天在音乐会上听她弹奏竖琴,觉得好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