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前便已经有所预料,事情败露自己会被圈禁,对此结果他并不如何惧怕。
秦烈唯有三名皇子,瑞王乃前朝血脉,如今又不良于行,注定与皇位无缘。
太子那般平庸,自己纵然被圈禁,日后也未必无一战之力。
可他没想到秦烈做的这般决绝。
一旦他娘被立碑,有这样一个母亲,还有谁愿意追随他?甚至连他是否皇室血脉都要被人质疑。可秦烈一旦做出决定,万难更改,任他如何哭求也是无用。
恭王被侍卫压下后,秦烈独自坐了许久,才一步步慢慢走回重华宫去。
到了重华宫,他方才想起,这几日公主都在瑞王府照顾焕儿。
他想去瑞王府,又怕她问起如何处置凶手,几番踌躇之下,只得作罢。
果然,令仪得知消息后便回了皇宫,质问他为何不让恭王以命来偿。
秦烈叹道:“公主,他毕竟是我的孩子。”
令仪反问:“难道焕儿不是你的孩子?只因为他命大活了下来,就可以既往不咎?”
秦烈道:“怎会既往不咎?他犯下这般重罪,朕已经严惩。”
令仪冷冷道:“如何算严惩?无非圈禁罢了,照样金尊玉贵荣华富贵,与我如今有什么区别?不如这样,我这便去杀了他,皇上再严惩我可好?”
听她这般说,秦烈不禁变了脸色,仍耐着性子道:“焕儿受此重伤,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又何必这样说自己,全然抹杀咱们之间的情分?!”
令仪冷笑:“你与我何曾有过情分?但凡有一两分,你何至于对焕儿这般狠心?自小你便将他从我身边带走,自己却不肯善待他。你对太子寄予厚望,为恭王也耗费心神,可焕儿呢?只因为他是我的骨肉,你便想养废了他。我只问你,若今日重伤濒死,日后不良于行的是太子,程慧的骨肉,你可还会这般处置?”
秦烈默了半晌,方道:“灿儿既无得宠的母妃,又无外家可依靠,尚且被旁人挑唆至此。焕儿的母妃是你,朕后宫唯你一人,倘若对他稍加颜色,便不知有多少人争先恐后地去拥趸他。况且朝中几经清洗,仍有不少前朝世家,他们与你们刘家关系盘根错节,一路追溯,甚至大都是姻亲,一旦有机可乘,他们必会拿借此大做文章。之前我以为自己恨你,确实不愿见他,可寻到你之后,我是刻意为之。太子虽生性敦厚,却也唯有不让新帝感到威胁的兄弟,日后才能够活下来。我对他越冷淡,他才越安全。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公主当真不懂?”
“我不懂!”令仪恨声道:“我一个深宫妇人能懂什么?!我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只知道你总有那么多的借口,每一次委屈的都是我的孩子!我只知道我与恭王,注定只能活一个,你自己来选!”
他握住她的手,颓然恳求:“他们手足相残,我已心如刀绞。公主言辞更是如刀似箭,恨不得将我的心捅出几个窟窿来。公主就当真舍得,一点也不心疼我?”
他伸手欲抚摸她,她倔强地侧过脸避开,却到底没再说话,只咬着唇不吭声,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她到底还是顾念着自己,秦烈这般一想,心立时融化为水,愈发觉得对她不起,轻轻将人搂在怀中,“公主此心,烈永世不负!朕在此发誓,定会好好补偿焕儿,让你们母子满意。”
随着恭王被贬为素人,数百人被问罪,秋后问斩时,刽子手的刀都卷了刃。
恭王固然一败涂地,太子也因被挖出来东宫臣属曾对恭王无礼,被皇上狠狠训斥了一番,在东宫闭门思过。
众人在心惊胆战中,以为这一场禁宫风云终于落下帷幕。
直到两个月后,皇上为瑞王指婚陈阁老的孙女,太子更是经常与瑞王同进同出,众人才惊觉,这件事里,得益的只有这一人。
只是看着瑞王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模样,又有许多人觉得不值。
本就是王爷,天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成了废人,纵然皇上再愧疚,太子再亲近,也还是一个王爷,——难不成还能因此做皇上不成?。
天盛十二年春,经过短暂的休养生息后,秦烈再度集结大军,这次是对云州仅剩的一位前朝大将军用兵。
云州湿热,遍布虫瘴,秦烈几次派兵过去,全都铩羽而归。
天盛十三年秋,秦烈登基后首次御驾亲征。
临行前,令仪为他仔仔细细整理行囊。
实则这些自有宫人准备,可秦烈享受她寻常妻子一般的照应,待她将一行物品备好,他方开口:“行军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哪用得着这么多东西?当初初进军营,不过背了个行囊放些衣服干粮,你这几个箱子里的东西,绝大多数都用不上。”
令仪气恼:“我准备了这许久,你为何现在才说?!”
秦烈不说话,只是笑。
离别在即,令仪不与他计较许多,又将一瓶药交给他,“这是根据十五姐姐留下的药方,当年她所制药方并不完整,经过太医院研制,如今方才制出这一瓶,你莫忘了到那里后每日早晚各吃一粒抵御瘴气。”
秦烈接过瓶子,却一眼不看,目光仍落在她身上。
令仪被他看得不自在,“看什么?”
秦烈道:“接下来要好长一段日子见不到公主,此时自然要多看几眼。”
纵使天生丽质,又保养得宜,令仪如今眼角也已多了些细微纹路,她道:“难为你看了这么久,还不厌烦。”
秦烈轻吻她额角,“看一辈子,也不厌烦。”
出征那日,秦烈不许令仪去送,“公主在家等我便好,不需看我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