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之呆呆端着茶碗,一时间由于过度震惊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来。
一旁的香浮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同样呆若木鸡地站立着,显然是被赵氏的话所震惊。
赵氏见她如此,也不慌,也不恼,只是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了下来,敲敲桌边,示意陈妙之也坐:“别怕,只是先问问你。”
陈妙之下意识四处环视了一圈,只见周围的丫鬟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完全没听到方才赵氏这段逆天之言。
赵氏见到她的眼神,只是笑了笑:“都是自家姐妹,不需要担心。”她言谈间,似乎将这座屋子里的丫鬟们,都视作了自己人。
陈妙之放眼望去,只见周围的婢女们也对赵氏的话颇为认同。
原来伍氏这间屋子里,早已是赵氏的天下了,思及此处,陈妙之倒吸一口凉气:这赵姨娘手里的底牌也是不小。
赵氏不以为意,只是继续说了下去:“依七娘看,在此处过活,一辈子出不了院子一步,算是好日子吗?”
陈妙之愣住了:如若搁在以前,她会认为这自然是好日子的。谁家女儿不是自小待在院子里?有些讲究的人家,连院子都不给进,只日日拘在绣楼里,等出了嫁,也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换到另一个院子,继续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
相比之下,伍氏的院子阔达,有单独的小庭院,里面有山有水,已是无数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了。
可等她真的离开了家,去往外面广阔无垠的天地里,见识到了高山流水,村落城镇,始知什么叫自由后,再回到陈府,蜗居在这一方深深院落里,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美事了。
她虽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但脸上瞬息万变挣扎纠结的神情,早已将内心的真实想法暴露无遗。赵氏何等精明,自然看了个清清楚楚。她温声说道:“这屋里的姑娘们,也是一样的。纵使是家生子,可老子娘在别的院子里,也有自个的日子要过。可一旦被选入了老祖宗的屋里,就再也出不去了。”
还没等陈妙之发言,香浮便因心有戚戚,忍不住脱口说道:“正是呢,谁不想自由自在的?一辈子只能搁一个院子里过活,纵使银钱给得再多,也无处花用。还不如外院的姐妹日子过得舒坦呢。”
“所以我常来这,一来,是给她们带家里的消息物件,二来,也多说外面的事,一来二去的,就和大伙儿熟悉了。”赵氏解释道,竟将自己如何和伍氏院子里的婢女们串联起来的法子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陈妙之感怀于她的坦诚,又疑惑于她的坦诚,忍不住开口询问:“姨娘为何连这些也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样的人,纵使以前不是,可出去了一趟,你就是了,”赵氏敛下眉目,低头喝了一口茶,如是说道“你在这院子里吃的第一顿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第一顿饭?陈妙之思索了很久,才想起来:是她下意识地招呼香浮同桌而食,却遭到了婉拒,还引来了丫鬟们诧异的目光的那次。原来伍氏院子里,无论发生了什么,赵氏都了然于胸。
赵氏将茶杯放下,看着陈妙之,目光清明:“原也没想着马上送你出去,只想法让你来老祖宗这里,先避避风头,等人养好了,日后再找个机会,让你去外面过。可等我到了这里,亲眼看到了你——”说到此处,赵氏笑了起来,“看到你在外面过了那么久,居然没有一副凄风苦雨的相貌,反而长高长胖了,我就知道自己想茬了,七姑娘是有本事的,能把自己养好。”
陈妙之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她还震惊在赵氏的这番说辞里,即便是陈宣程氏,她的父母,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一心给自己找个靠山,前是袁氏,后是祖母。可赵氏,却信誓旦旦自己能把自己养好。
赵氏亲昵地摸摸陈妙之的发顶,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是你个有能耐的姑娘,就不必和我们似的,终日里被困于这院子里。”
“走吧,七娘。”
“你三叔给了我一个庄子,离这里数百里地呢,天高皇帝远,你能在那边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姨娘,为何要这样帮我?”陈妙之只觉浑身的血都涌到头顶,有一股激昂之气涌入了肺腑之中,同时又满是疑惑,不明白赵氏这种不顾一切的相帮,到底是所为何事?
“以前,我在楼子里时,寻过死路,”赵氏说起这段苦辛过往,不过淡淡笑了笑,“后来靠姐妹帮衬,才活了下来。那时候我也问过一样的问题:‘你我素味平生,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那个绝望的时刻,然后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她当时是这样告诉我的:‘沦落到这地方的,都是苦命人,既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能帮一把的?’”
赵氏的目光转回陈妙之脸上,那眼神温暖而有力:“现在,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你。”
“七姑娘,别说姨娘托大。可我觉得,这天底下的女儿家,细究起来,各有各的难处。既然眼下我有能力帮到你,而你又恰好需要这条路,那我就一定要帮。”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侠气的义勇,“但愿你以后,若是遇见了同样身处困境的姑娘,在力所能及时,也能记得伸出手,拉她一把。”
陈妙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继续问道:“姨娘现在就有门路出去?”
“过几日,粱候夫人做大宴,满武庸的女眷,都得了帖子,我也有,”赵氏如是说道,“倒是你扮成丫鬟模样,随我上车。那日粱候门前必定拥堵不堪,大家只能把车停到偏远处,再慢慢走过去。届时你就偷偷跑出城,城外有人会接应你。”
“但如果这样,姨娘难逃干系,”陈妙之摇摇头,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害了赵氏“我就这样从祖母屋里不见了,第一个被审的,一定是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