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上,杀机初现,书房一片寂静,徒留棋子落在楠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噼啪”,一朵灯花轻轻爆开。
裴清朔捻了捻棋子,笑道:“怎么不想抓?只是那日着实晦气,那帮家伙见事不可为,一个个全服毒自尽了,想必是些亡命之徒,也不知,是哪位大主顾要取我小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莽撞地闯进白棋的腹地,嘴里嘟囔着:“哎哟,千岁爷,您这手棋也太狠了。”
杨启铭笑意不达眼底,他看了看裴清朔那副草包模样,将眼皮垂下,遮掩住神色:“是么……亡命之徒,死士……这天下,能养得起死士的人,可不多啊,裴小将军,你说是么?”
又是一波试探。
裴清朔蹙着眉,一手扶住了头,似是沉思了起来,许久,他才抬起头,面带兴奋的神色,道:“千岁爷的意思是……那群藩王?”
他将棋子“啪嗒”一声放下,压低声音,往前凑去:“我早就听说那帮东西不安分,这是要出手了?”
杨启铭沉沉凝视了他许久,见他目光清澈,毫无破绽,才终于和蔼开口:“朝堂水深,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有些人,看不清比看清安全。”
头顶的屋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小,迅速消散在风里,却实打实地落进了裴清朔的耳朵。
像猫,但裴清朔知道,一定不是猫。
“千岁爷教训得是!只是晚辈不是块混朝堂的料,还是打仗简单,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裴清朔冲杨启铭拱了拱手,道,“这些弯弯绕绕太费心神,以后,还得靠千岁爷多提点提点。”
话音落下,他随手下了一手大臭棋,接着才一拍大腿,懊恼道:“哎哟看错了看错了!千岁爷,这局是晚辈愚钝输了,心服口服!”
杨启铭看着这自毁长城的一棋,呵呵笑了两声,道:“你啊,心思都飞到美人身上去了!也罢,今日便到这儿,回去好好歇息吧。剿匪有功,陛下定然重重有赏。”
“那晚辈就先谢过千岁爷吉言了!”裴清朔笑嘻嘻地起身,行礼告退,颇无风度地小跑了出去。
走出府门,夜风一吹,凉得刺骨。他将半敞的胸襟理好,回头望了望那灯火通明的积尘堂,如同凝视着一头蛰伏的巨兽。
而此刻,积尘堂的书房内,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半跪于地,闷声收拾着棋局,等待着面前闭眼假寐的杨启铭发号施令。
“不必跟了。”杨启铭缓缓开口,“寅祖那边,把东西交代明白了么?”
女子低头沉声:“回老祖宗的话,画师已画好画像,师兄说,很像。”
“那便好。”杨启铭指节叩了叩桌面,面色和蔼道,“你师兄是很有本事的,你也该多历练历练才是。”
女子将棋子倒入棋盒,轻声应了句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浑身一颤。
“方才在屋顶上,发出声响了?”
女子跪在地上,不敢答话,头顶的冷汗渗出,顷刻间,内衫已被浸透。
杨启铭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咱家素来不尚体罚,况且你身子纤弱,更当怜惜,既如此,便由你师兄代替你受罚罢。“
女子猛地抬头,正欲拒绝,却听见更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句话:
“罪臣施寅祖,图谋不轨,亦欲加害朝廷栋梁,按律,当处极刑,以正国法!”
———
是夜,街坊里一户小宅中,灯火明明暗暗,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颜小薰板着张脸进了屋,找出些草药捣碎给卫照雪敷上,紧紧地缠上一圈纱布,全程一言不发。
卫百狩坐在长凳上,亦是安静得不似寻常。气氛似是凝固的冰,让卫照雪不禁忐忑了起来。
她看着颜小薰近在咫尺的秀丽面庞,大气不敢喘一声,被勒得紧了也不敢开口,只能在颜小薰背过去的时候轻轻扯松些。
卫百狩环视了一圈屋内,半晌才讪讪开口:“令尊……可在府上?”
颜小薰一开口又是满满的讽刺:“我都没脸见他老人家,你倒是敢提他?”
卫百狩局促地摸了摸鼻子,又搓了搓膝盖,竟许久都憋不出个字来。
卫照雪从没见过他这样。
在卫照雪的记忆中,卫百狩虽不是什么风雅人物,却是很能说会道的,为人处事也厚道,不拿架子,常常与下边的小镖师打成一片,街坊邻里也对他称赞有加。
论武功,论才学,卫百昌皆在他之上,但若论起这张嘴,便是来十个卫百昌也比不上他一个。
卫照雪心里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问出来,只能缩着身子,小口小口喝着茶,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被颜小薰甩了一记眼刀。